《且共从容》payaki

29、第二十九章 浮萍风雨

　　如此再过了几日楼澈凭着本身的内力体质，肩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其间女真大军有过一次攻城，但最终还是无功而返。围城日久，不知不觉已近新年，虽然大军压境，但城中竟也透出些许的喜庆气氛。。
　　楼澈终究没有紫丞那般闷在房中看书的本事，每日都觉得甚是无聊，但瑶甄一再警告他不许出府，也只好在府中东游西晃。这天走回自己与紫丞所住的院外，隔着女墙看见楚君河和紫丞各自手执一柄长剑正在拆招，一蓝一紫两道身影斗在一处，身法飘逸甚是美观，海棠也站在一边，看见楼澈冲他招招手，示意他站到自己身边来。
　　楼澈看来觉得紫丞似乎正在学剑，挠了挠头：“楚伯父在教弹琴的剑法么？我这么在旁边看着似乎不太好吧。”
　　海棠笑笑：“没事，他这剑法是自创，你正好也来品评品评。”
　　楼澈这才凝神看去，但见剑法灵动轻盈之中不失狠辣，招数简洁却极是有效，看到畅快处忍不住叫了声“好”。
　　紫丞这时才看到楼澈站在一边，一分神手上便慢了下来，原本剑招还不是很熟，这一慢之下手中的剑竟然被楚君河击得脱手，直往楼澈那里飞去。楼澈吐吐舌头，右手一掌拍出，长剑立刻下落，嗤地一声轻响插在了他身边的地上兀自颤动。
　　楚君河见状也收了剑，和紫丞一起走到了他们两人身边。不等紫丞说话，楚君河已经开了口：“楼澈小子你觉得这套剑法如何？”
　　楼澈点点头：“轻灵狠辣，招式看来质朴实则浑然天成，高明。”
　　楚君河听了这话面上颇有些得意之色，看了眼海棠又问楼澈：“小子，我听丞儿说你只看了两遍我家的游龙剑舞就能像模像样地使出来了？来使给我看看。”
　　紫丞一听着话插口道：“伯父，楼兄肩上箭伤未愈，这会恐怕不好动武。”海棠也点头称是，只有楼澈一脸喜色：“好啊好啊，我闷了这许多天没活动，身上都要发霉了。这就请楚伯父指教。”说着对着紫丞眨眨眼睛，“弹琴的你放心吧，你姑姑的伤药那么厉害，我没事的，就借用一下你的剑。”说着已经拔了霜雪明在手。
　　紫丞看着他竟然脸上微红，点点头说了句：“那你小心。”楚君河和海棠对望一眼，觉得这两个小孩有点奇怪，倒也没说什么。楼澈走到院中，伸指在霜雪明上一弹，长剑发出一声脆响。紫丞的剑和他自己那把长短宽窄都甚相似，只是略轻些而已，用着也很顺手。他游龙剑舞不过学得那么六七招，混在一套醉卧龙里使了出来倒也似模似样。紫丞见他一套剑法展开雷霆万钧之势丝毫不减，知道他伤势已经无碍，也就留心起他的剑法剑招来。楚君河看他收剑走回点头笑道：“想不到啊，当年你不过还是个这点高的小孩子，如今武功也已经如此了得了，果然名师出高徒。”
　　楼澈和紫丞看他伸手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一下，均是大奇，楼澈问道：“楚伯父过去见过我？”
　　楚君河点点头：“丞儿三岁时我和他爹去流影天殊见相丹掌门，你那会也就五六岁吧，还跟在你师兄身后团团转着要去找果子吃。”
　　紫丞听了这话噗哧一声笑了起来，楼澈大窘，也干笑了两声，海棠接话道：“流影天殊与七曜神教的比武之约这次要落在你们两个人的身上了吧？”
　　两人对望一眼，都点了点头，楚君河问道：“是什么时候？丞儿你可不能输给了相丹的徒弟。”
　　海棠看他两人不答话，似乎对这事尚未有所计划，微微一笑：“你们虽然是至交，但这场比武是多年下来的规矩，也不必有什么顾虑。看你二人武功，鹿死谁手当真是很难说呢。”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丞儿，我们进城前收到你爹的信，让你此间事情一了就抽空回家一趟，他很挂念你。”
　　楚君河眉头微皱：“只不过女真这次兵强马壮，想要他们退兵却是不易。”
　　余下三人都点了点头，紫丞缓缓开口：“所谓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我倒是有个办法，但是，”说着看了看楼澈，“要等楼兄伤势痊愈了才行。”
　　楼澈一听这话立刻答道：“本大爷的伤已经没事了，弹琴的你有什么办法快说。”
　　“巫宸既是主帅，不如来个釜底抽薪，擒贼先擒王。”
　　楼澈听了这话心中一凛，只听见楚君河道：“是说你们两去刺杀巫宸？”
　　紫丞点点头：“巫宸带兵之能我有所耳闻，更何况身为皇子不同于别的将领，若是死在此处，敌兵可退。”
　　楼澈挠了挠头：“虽然这个扇扇子的很可恶，可是刺杀好像总是有点不够光彩。”
　　楚君河道：“若是武州失守，还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百姓丧命，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楼澈看看紫丞，终是没说话只叹了口气。

　　次日凌晨女真大军发动了围城一月以来最猛烈的一次攻城，双方激战了三日三夜，竟是从年末打到了年初。女真最终退兵之时，城中将士死伤惨重，伍平自己也被流箭所伤，所幸并无大碍。楼澈与紫丞回府路上眼见城中户户哀哭，心下恻然，楼澈忽然转头对他说：“我们今天晚上去找巫宸。”
　　紫丞看了看他没说话。
　　“若能救得这许多百姓，也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楼澈接着说道，“我肩上伤已经全好，事不宜迟。”
　　既是心意已决，又知孤身深入敌营并非儿戏，是以等到天黑后都换上了夜行衣装，两人双骑出城而去，待到接近敌营后弃马改了步行，展开轻功也丝毫不慢。以两人武功，捉了巡逻军士询问巫宸帐营所在，问完随手点倒，不在话下，不多时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大帐边上。此时天色全黑，不见星月，只远远有营地火光照来。两人伏身帐外，往里张望了一下后对望一眼，都是暗暗叫苦。
　　原来大帐之中此刻竟是坐了六七人，当中一人自然是巫宸，此时他一身红衣外罩护甲，已经不见了平时那蓝衫儒雅公子的模样。左右两边都各坐着数人，看来武将模样的人比文官稍多些，一群人似乎正在讨论什么。两人又凑近些，凝神倾听。
　　只听得一个声音说：“王爷，皇上病得古怪，此事必有蹊跷。依末将之见，需从长计议。”旁人都点头称是，唯有巫宸开口道：“父皇病危，为人子女者自当即刻回去，如何从长计议。撤军一事我主意已定，你们不用再说了。”
　　另一个微显苍老的声音说道：“王爷请听老臣一言。近年来皇上颇有另立太子之意，只不过太子并无过失，不可随意废黜。此次太子力主让王爷在隆冬之际带兵出征……”
　　听到这里巫宸叹了一声：“父皇既然答允，那他要保的仍是大哥。更何况，我从来就不想要这个皇位。”
　　那人继续道：“即便如此，也能看出太子已经视王爷为眼中之钉。王爷与太子虽然是一母所出，但此时只怕太子也已全然不念骨肉手足之情。皇上病危太子让王爷即刻回京，所忌惮的，是王爷手中的这三十万兵马。王爷若执意不回，他还有所顾忌，若是就这么回去，只怕一进京城，即便不死，也立时便成了阶下之囚啊。”
　　楼紫两人听了这话，才明白原来是女真一族皇帝病危，太子为了皇位欲除去巫宸这个威胁。只听巫宸继续说道：“我若此刻不回去，那才真是给自己造了个谋反罪名。”
　　一个武将站起来说道：“王爷，两害相权，当真反了又如何！”
　　巫宸一拍桌子喝道：“父皇尚在人世，你们怎能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不用再说了，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大军班师回朝。”
　　众人看他如此决绝，当下不再开口，唉声叹气地都退了出去各自回营传令。楼澈看看紫丞，用手掌在自己脖子上比了比，又指指屋内，意思是问紫丞还要不要下手杀他。紫丞尚未回答，却听见巫宸说道：“楼澈，紫丞，你们既然来了，就进来一见吧。”
　　两人听了这话，心知大约方才为了听他们谈话靠得太近，被他知晓了行藏。但终是艺高人胆大，于是都走进了帐去，在他面前不远处站定后紫丞抱拳道：“我们不请自来，瑞王爷莫怪。”巫宸见了他两人不惊反笑，“怀音公子客气。”说着看了看楼澈道，“看来楼兄身上的毒都解了？没想起瑶甄与你刘家的关系，确是我的失策。”
　　楼澈哼了一声：“是啊，完全没事，让你失望了。”
　　巫宸提起手边酒壶倒了三杯酒，指了指面前说：“来者是客，在下请两位喝一杯如何？我原说走之前该当去见你两人一见，你们挑了今天来杀我，倒是省了我一番奔波。”言下竟是对两人来意了若指掌，以紫丞之能，也不禁对此人武功之高、心思之密暗暗佩服。二人走过去坐了下来，但都试过他用毒的厉害，始终是有所戒备。
　　紫丞问道：“瑞王爷说要见我们，却是为何？”
　　巫宸正色道：“在下久在中原，武林人士见得多了，能看得入眼的却寥寥无几。二位人中龙凤，若非各为其主，当真是想和二位交个朋友。”
　　楼澈眼睛一翻：“你是用这法子交朋友的？敬谢不敏。”
　　巫宸也不生气，只是端着杯子说：“方才你二人在外，若非听到那就‘即便不死’时心跳加快倒也当真不易觉察。既然你们听到了，我也不隐瞒，今日一别以后不知是否尚有相见之日，以前诸多得罪，那也是身不由己，先干为敬。”
　　楼澈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扇扇子的，虽然我不喜欢你，但还是觉得你这么回去无异于送死，以你的为人，此举未免太笨。”
　　紫丞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看着他，不曾说话。
　　巫宸放下杯子：“楼兄此言可是说我为人奸猾？”看楼澈不否认，笑笑答道，“二位并非我朝中人，我也不怕据实相告。在下对皇位本无兴趣，不过顾念兄弟之情，想辅佐我皇兄成就霸业，化身韩文星混迹于中原武林也是为此。君叫臣死，身为臣子，皇兄既容我不下，我也只有把性命双手奉上。”
　　紫丞这时开口道：“令兄杜晏太子仁厚之名，在下也有所耳闻，此事未必便没有转机。只不过自古以来，为帝王者，寡恩忍杀。瑞王爷功高震主，只怕手足之情也是顾念不得了。”
　　巫宸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只是笑声中甚有苦涩之意：“怀音公子倒是看得明白。这也正是我羡慕你们二人的地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帝王之家都是被诅咒的家族，我宁愿我们兄弟也只是普通人，好过在这权力中心，身不由己。”
　　楼澈读书虽多，人却有些大大咧咧，对这等皇室夺嫡之事从未多作思考。此时听他两人言语，方才觉得这权利之争的复杂。又隐隐觉得自己和紫丞虽然未必就是自由自在，但比起巫宸之境遇确实是天上地下，他看看两人说道：“好吧扇扇子的，你伤我的事情一笔勾销，今天我也不与你争斗。可你始终是伤过弹琴的，下次要是再遇上你，本大爷绝对不会放过你。”
　　巫宸失笑：“楼兄身在敌营还有这等气魄，果然是英雄了得。本来我不想让你二人活着走出这里，但中原武林少了你们，倒也可惜。楼兄既然这么说，那不如我们就订个赌约，若是有机会再见，我就领教二位高招。”说着有意无意往楼澈肩上看了一眼，意思明明白白就是想要伤你也不是难事，不等楼澈跳脚又说道，“我皇兄才智武功样样不在我之下，只不过深藏不露，就算无我在旁协助，也会是你的强敌。”他说这个“你”的时候看着紫丞，言下之意自然是指七曜神教若仍如此这般与女真为敌，自然讨不得好。
　　紫丞微微一笑：“那我们就各走各路，不劳瑞王爷操心了。”
　　巫宸点头：“好！我巫宸既然说了今日不为难你们，二位就请自便。明日在下大军便退，有缘再见的话再来分个高下。”
　　楼紫两人站起身，说了声告辞，一起走出了帐外。等离开敌营重新找回坐骑两人才终于放下心来，想起适才情形也有些后怕。若是巫宸当真要留下他二人，虽然未必成功，但一番惨烈厮杀只怕也是避免不了。两人放开缰绳让马缓步而行，楼澈叹道：“弹琴的，巫宸他看来风光无限，实则也未必过得快活。你说他这次回去，当真会被他哥哥杀了么？”
　　紫丞摇摇头：“皇子之命，薄如浮萍。既要享受风和日丽，也要接受风吹雨打。他既已经有了决定，我们猜测也是枉然。”说着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女真退兵，我也该回金陵一趟探望家父。楼兄曾提过对金陵点心念念不忘，便和我一道回去，或许还赶得上上元灯节。”
　　楼澈大喜，连声应道：“就算你不让，我也会跟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