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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只愿共展鸳鸯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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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丞醒来之时觉得身上略有寒意,睁开眼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趴在楼澈房中桌上睡了一夜。回头见楼澈仍睡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臂,走过去拉紧了被寒风吹开一道缝隙的窗户。
从昨日就开始下的雨似乎完全没有停下的迹象,昨天夜间夏皓前来探望楼澈之时便说过女真已经退兵,是以现下凝神去听,也只听得雨声而已,城中是一片大战后的宁静。走到楼澈床边,看了看他肩上缠着的厚厚纱布,伸手探了探他额头,触手之处并没有高于平常的体温,知道伤口无碍,沉吟一下正想出去,却看楼澈微微动了动,轻轻哼了一声醒转了过来。见紫丞站在床边,看着他眨眨眼睛,竟然是一句话不说。
紫丞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已经醒过来,是以也未开口只是看着他。
楼澈盯着他片刻,又打量了一下四周,似乎是忆起了发生了什么事,开口问道:“弹琴的,你没事吧?”
这话听来有些莫名,但细想来,他被紫丞带回城中后虽然未曾昏迷,但意识也一直有些模糊,待到被灌下了一碗麻沸散后更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是以此时清醒过来,第一件想确认的事情便是紫丞是否无恙。
紫丞弯起嘴角微微一笑:“你这么舍命相救,我自然没事。”
楼澈听他这么说,也笑了起来:“说了本大爷会护你周全的。”说着便挣扎着要坐起来,紫丞看了他动作吓得立刻伸手去扶:“别动,小心伤口裂开。”
楼澈也很配合地龇牙咧嘴了一番,看来确实是牵到了伤处。紫丞左手扶着他不让他伤处用力,右手拉过枕头放在他身后以便让他靠住。楼澈靠在床头,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左肩被裹了厚厚的一层,哼了一声:“居然又着了这小子的道,真是见鬼。”
这小子指的自然就是巫宸了。
紫丞倒了杯水递到他手中,看他一口气喝了下去,接过杯子又去加水,低声道:“这次却是我害得楼兄受伤。”
楼澈挥了挥右手:“怎么能怪你,要怪恐怕要怪本大爷自己学艺不精了。也不对,还是那小子居心不良趁人之危,总有一天这新仇旧账要和他一并算了。”却是没想到两军对垒无需遵守什么江湖规矩,这几句话放在战场之上倒是有些站不住脚。
“我早说过报仇之事并不重要,现下你先安心把伤养好就是。”紫丞看着他又把一杯水喝完,想了想问道,“过了这大半天,也该饿了,想吃什么?”
楼澈挠挠头:“说起来,昨天迷迷糊糊地却不知为何竟然想起了在金陵时你家的那些点心,不过现在想吃却是吃不到。”
紫丞听他口气之中带了三分孩子气的抱怨,不禁笑了起来:“这倒也不难,等此间事了我们回一趟金陵就是。不过现在,只怕楼兄得再想想还有什么想吃的了。”
“有什么就吃什么吧,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饿得狠了。”
紫丞听他这么说,当下点点头转身出去,此时为时尚早,他也不想惊动伍平府中的下人,径自往厨房去拣了几样小菜点心,配了清粥,拿回去看着楼澈一样一样吃了下去。
这日城中宁静,夏皓温铭默心均有前来探望,只是怕扰了楼澈休息,再加上加固城防任务也不轻松,说不上几句就右离开。楼澈几次想下床活动都被紫丞制止,百无聊赖之下只好睡觉,幸而对于受伤之人来说多多休息倒也是必要。可也有项坏处,到了晚上,紫丞因为连着几天都不曾好好休息,人已经露出疲态,楼澈倒是精神得很,等到军医给他换了药之后就一个劲地催紫丞回房休息。紫丞终是拗他不过,看他一日之中伤情并无反复,想想两人房间甚近应是没什么大碍,便也就回了自己房中。
没想到人还未躺下,却听见楼澈房中忽然有重物坠地的声音,接着便似是桌椅翻倒、诸般事物碎裂的声响,砰嘭之声不绝于耳,一惊之下立刻往他房间跑去。
打开房门看见房内各种陈设器皿碎了一地,楼澈人躺在地上不住翻滚,肩上白色纱布此时却是殷红一片,那血迹正自慢慢扩大,显然是伤口重又裂开。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抢到他身边蹲下叫了他两声。楼澈恍惚间见是紫丞,伸手握住他手腕,口中喃喃只说出两个字“好痛”。
紫丞在烛火之下见他额上全是冷汗,气息紊乱已极,本来想按住他身体可谁知他此时力道仍是不小,按他不住,也来不及细想只好封了他几处穴道,接着拉他起身伸手抵住他背心灵台穴,小心翼翼地将内力缓缓送入他体内。
楼澈穴道被封身体仍是颤抖不止,显然是十分痛苦,紫丞察觉到他体内真气散乱,即便有自己相助也收效甚微,当下只是加紧催力助他调息。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感觉他内息平稳了下来,可是人也已经昏了过去。
紫丞见了这等情形,心下惊疑不定,终于想到自己所担心的事情究竟为何。
巫宸用毒的本领甚是了得,那一箭由他射出,若说他只是想用箭伤人,只怕也是把他想得太过简单。那军医只懂得医治外伤,这内家的伤毒他自然是看不出来。而此刻城中,勾陈琴瑚俱是不在,唯一懂得医术的便是楼澈自己,紫丞武功内力均当世罕有敌手,于医术一道却是未窥门径,否则当日也不会让巫宸轻易便在自己身上下了那穿肠丝之毒。此时虽然隐隐猜到,却也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须知巫宸是勾芒之徒,所用毒药必不一般,若是胡乱医治,只怕是有害无益。看着楼澈脸色苍白,嘴唇之上尽是先前忍痛时自己咬出的齿印,虽然着急,一时间倒也当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找了军医先料理了他重又裂开的箭伤。那军医再去把脉,果然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无法可想,只能在房中守着,想等他醒了再说。
如此折腾了大半夜,没过多久天色已是大亮。前日的大雨此时已经变成了大雪,纷纷扬扬而下,府中安静似乎能听见雪花落地时候的簌簌之声。紫丞虽然觉得疲乏,却是睡意全无,盯着楼澈脑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出神间听得有人在外轻叩房门。楼澈似乎是听见了声音,身体一动却并未醒来,紫丞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走过去拉开房门,却看见夏皓站在门口。
“紫丞,师父让你到偏厅一见。”说着看了一眼楼澈,却也没多问什么,“女真那里有书信送来,你应该……想要看一下。”
紫丞听了夏皓话中似乎另有含义,心中一凛,回头看看楼澈睡得还安稳,点点头说道:“我这就随你过去。”
到了偏厅之中,见伍平和默心都在厅中,却不见温铭,看伍平面上忧色甚重,身边的桌上放着一封书信,走过去行了一礼。伍平见他前来,点了点头开口问道:“紫丞教主,楼少侠现在情况如何?”
紫丞摇摇头,那一句“还好”却是说不出口。
伍平看他模样,知道不容乐观,叹了口气拿起桌上书信递给了他,紫丞接过展开只看了几行,即刻脸色大变。
信末的署名是巫宸,言辞间很是客气,但所说之事却是阴毒无比,紫丞盯着信中那几行字,心下骇然——
“楼公子所中乃是师门秘毒‘子午噬魂散’,每日子午之时必然发作,便如万蚁噬身,痛楚难当。发作一次便厉害一分,等到七日之后,便是在下有心相救只怕楼公子也已无命等候。紫丞教主若想相救至交,便请独自来在下营中一见,楼公子性命便在紫丞教主一念之间,切记。”
紫丞此时想起原来夏皓适才不曾询问楼澈情况,自然是已经从信中得知了一切,于是低声问:“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早些时候缚在箭上被射进城中,我就拿回来了。”默心回答道,神色间颇有鄙夷之色,想来对这等手段也是非常看不起。
“紫丞教主,瑞王爷想要你独自一人前去,决不会就这么简单把解药给了你,必是设下计策欲杀你而后快,此事不可鲁莽,需得从长计议。”伍平看了看紫丞神色,知他心中念动,急忙制止。
“不错,紫丞,我们已经知道楼澈所中之毒的名字,远山哥正在查找解毒之法,你可千万不能上巫宸的当。”夏皓也匆匆接口。
紫丞苦笑一下,心想勾芒所制之毒又哪里这么容易会有什么解毒之法可查,当下说道:“若只是我一人前去,想来要脱身的话他瑞王爷也留我不住。倒不如去看看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弹琴的,你不许去。”几人尚未开口,忽然听到有人说话,一齐回头时看见楼澈站在内堂往偏厅来的门槛处,身上只披着一件外袍,露出左肩之上厚厚的纱布。
楼澈走了过来和伍平默心夏皓打了个招呼,几人看他笑嘻嘻地似乎完全不把自己受伤中毒的事情放在心上,倒也都暗暗佩服他英雄了得,处变不惊。
“本大爷是中了扇扇子的那小子的毒是吧,是什么?”看看紫丞手中书信,“信中有说?”
紫丞看了看他:“外面尚在下雪,楼兄你……”
楼澈微微一笑,冲他说:“不碍事的,先把信给我看看。”
紫丞依言把手中的信递过去,楼澈看了几行,冷笑了一声:“子午噬魂散?名字叫得倒好听。不过,他也真把楼澈大爷我看得忒轻了。想要本大爷的命,哪里就有这么容易了。”
夏皓听他说得颇有底气,喜道:“难道你有办法治你自己的伤?”
楼澈斜了他一眼:“那是自然。不过,还得麻烦你给我准备几样东西。”说着微微沉吟了一下之后报出了几样药名,问他道,“这几样药材,城中都有没有?”
不等夏皓回答,伍平捻须道:“那自然是有的,楼少侠心中既有计量,那便再好没有。仲宇,你和默心这就去帮楼少侠把这几样药材备齐了吧。”夏皓和默心听楼澈说了煎药的法子后匆匆离开,此时厅外又进来一个人对伍平道:“大人,李将军求见,说有最新军情禀报。”伍平点点头,又嘱咐了楼澈几句注意休息便即离开,厅中又只剩下了楼紫两人。
紫丞听得几样药名已经心生疑窦,他虽然不通医理,但这几味药当年在千华梦地的时候是听过的,只觉得如此搭配听来颇不寻常,却也并不是什么驱毒良方。抬手将楼澈的衣服拉上一些,也不说话只抬起头看着他。
楼澈看他不说话,心里有点发毛,转过头去:“弹琴的你光看着我干什么?”
紫丞看他这个样子脱口说道:“那并不是解毒的方子。”连疑问的语气都省了。
楼澈挠挠头:“是瞒不过你啦,这是止痛的方子,不然本大爷可要辛苦死了。”
紫丞看他唇上齿痕兀自十分清晰,抬手轻轻碰了碰他嘴唇:“那便让我去一趟,看看巫宸究竟想干什么。论武功论才智,我哪样又输给他了,他想杀我,尽管可以试试。”
楼澈抬手握住他的手沉声道:“弹琴的,过去总是你让我小心行事,现在倒是你不冷静了。你自然是样样都比他强,只是论到心黑手狠比不上他。深入敌营哪里是等闲事情,说了不许去就是不许去。再过两日等我熟悉了毒性,总会有办法的。”
紫丞还想说什么,楼澈伸出食指挡在他唇前:“想都不要想了,本大爷好不容易救了你,不会让你送死去的。”说着撇了撇嘴,“要我说,若这次当真便死了,那也没什么。只要每年到我忌日之时你能带壶好酒到我坟前让我见见,倒也不错。”
他本意是想说句笑话,可是话说出口才觉得委实是半分都不好笑,紫丞听得只是脸色苍白,伸手握住楼澈垂在身体左侧的另一只手道:“过去是你救我,这次我也不可能让你有什么闪失。”
这一次发作似乎确实没有上次那般厉害,楼澈虽仍是脸色难看,但人倒是清醒着,也没让紫丞出手相助。只是那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之后,他整个人看来便似要虚脱一般。看他内息流转几次后躺下休息,紫丞走出房门,也不知究竟是药真的有效,或只是他强忍着以免自己担心。
出门后遇见夏皓,才知方才有最新军情传来,说女真目前按兵不动,一方面是雨雪天后城墙湿滑不易攻打,另一方面竟然是敌军包围圈外又出现了一路兵马,也不正经攻打,只是不断对之加以小规模骚扰,或是烧粮放马,或是在夜间制造各种声响扰得对方不能安睡,直让敌军叫苦不迭。根据探子来报,那路兵马中竟似是七曜神教众人。紫丞听了这话心中大喜。得悉楼澈中毒之时他就想过招勾陈或是琴瑚前来,只战场是危险之地,如此为了楼澈让他们身犯险境总觉不妥。更何况雨苍山距离武州甚远,七日之中赶到也是极难。此时却听得教中已有人已到了左近,如何能不欢喜。
只等天色一黑他便独自一人上了城楼,远远看着城下敌军帐篷中的星星火光延绵数里,径自从怀中取出烟花用指力高高弹向空中。那烟花上升数尺,白光一闪在空中炸开,过不多时城下灯火尽处有支红色烟花也是一闪而灭。紫丞一见知道是琴瑚身在此处,立即又以烟花传信要她尽快进城。等到那边红色烟花再次一闪,知道信已传到微感放心,便又折回城中。
接下来的几日之中果然便如巫宸信中所言,楼澈毒发之时一次比一次厉害,时间也一次比一次长,即便紫丞在旁相助,仍是收效甚微。每每痛到极致,总仍是会在挣扎间撕裂肩上箭伤,如此三番两次,伤口竟然恶化起来,引得他高烧不止。夏皓温铭几人虽是着急,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紫丞日夜陪伴在他身旁,看琴瑚迟迟不到,知道必然是穿不过敌军封锁,心中虽急却也是没什么办法。
眼见已经到了第五日,将近丑时楼澈方才平定下来睡了过去。紫丞见他中睡梦中却仍是紧皱着眉头,嘴唇上有些高烧引起的细小裂口,回身从铜盆中绞了软巾沾湿他嘴唇,又将软巾贴在他额头上,楼澈有所察觉,伸手抓了他的手贴在胸口,嘟囔了两句什么又睡了过去,紫丞在床边坐下看着他侧脸怔怔出神。
两人两度分开,又两度聚首,楼澈虽未名言,可那一番心意紫丞自是心中雪亮,他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是一般的情难自已。如今看楼澈这般模样,前几日的惊惧慌乱之后,此刻倒是平静了下来,心中打定主意即刻出城。就算不能从韩文星那里偷回解药,也一定要去将琴瑚带回城中。他自然知道这样前去极是危险,可竟也隐隐觉得若是能为了楼澈冒此大险也是不枉。
终于叹了口气,抽回手走出了楼澈房门,却看见一个小厮迎面匆匆跑来道:“紫丞教主,外面来了三个人,一男两女,说是要立刻见您。”
紫丞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只盼是宵明带着琴瑚容仙前来,见那小厮脸上微有踌躇之意,随口问道:“怎么了,可是时间太晚不便让人进府?”
那小厮道:“不是,仲宇少爷还没睡,已经迎了来人进府了。只是那人甚是无礼……”小厮挠挠头,继续道,“他说‘让丞儿那小子快些出来,不然有人会用琵琶砸他的脑袋’。”
紫丞讶然:“竟然是他们。”说着快步往客厅跑去。
到了厅中见到夏皓陪着三名客人,那男子果然就是自己伯父楚君河,他身边的自是伯母海棠,而另一个女子居然是姑姑瑶甄,紫丞立刻上前跪拜。楚君河与海棠都是武功高强足智多谋之辈,倒也罢了,但瑶甄精通药理,江湖中名医之名虽不如勾陈响亮,却也是极有声望。紫丞见姑姑到来,心中一宽,知道楼澈一条命八成算是捡回来了。
楚君河见侄儿虽然脸色有些憔悴,倒也毫发无伤,大喜将他扶起:“你这孩子当真胡闹,你和那个叫什么的流影天殊小子两个人又有多大用了,就这么冒冒失失跑了来?不通知我也算了,你苍斐伯父是暗行七众首领,人多势众,为什么也不通知他?”
紫丞眨眨眼睛,也不争辩:“是侄儿鲁莽。”海棠听了这话白了楚君河一眼:“要教训孩子以后再说。”转头对着夏皓紫丞两人简单几句解释了一下几人来此的前因后果。
原来紫丞前往武州后,七曜神教便派遣大批教众由宵明领着往武州进发。宵明想起了暗行七众与刘家的关系,便去寻找韩苍斐相助,恰巧楚君河几人均与韩苍斐在一处。一行人到了武州后无法入城只能在敌军外围加以骚扰,见紫丞以烟花传讯要琴瑚进城,就知道必然是有人受伤,几次试图突围可始终未能成功。这日暗行七众援兵到来,大批人马在敌营中放火捣乱,才让楚君河他们趁乱到了城中。最后海棠问他:“受伤的不是你吧?”
紫丞摇头:“是侄儿的朋友楼澈,中了子午噬魂散。”
海棠一听奇道:“千手毒圣竟在此间?”紫丞答道:“是他亲传弟子,五日前在城楼之下想用箭伤我,楼兄为了救我才中了此毒。”
瑶甄始终站在兄长身后一言不发,此刻听到紫丞的话走到了他面前:“事不宜迟,更何况已经耽搁了这好几日。丞儿,你这就带我去看看你那位朋友。”
夏皓连连点头:“正是正是,紫丞你快些带你姑姑去。几位不嫌弃的话也请在这住下吧,我来给几位安排住处。”后面一句却是转过去对楚君河说的了。
瑶甄跟着紫丞去给楼澈把了脉,检视一番后沉思片刻,又询问了紫丞楼澈的中毒经过,最后看自己侄儿脸上神情甚是焦急,与平日的气定神闲大是不同,微微一笑安慰他道:“子午噬魂散虽然厉害,也不是什么救不得的毒。”
紫丞一听这话心知瑶甄必是已经有了办法,正想说什么,却又听得瑶甄道:“我现在就给他医治,也无需旁人相助,你现在就回房休息去。”说着又盯着紫丞的脸瞧了瞧,“不然只怕等他好了,你却要病倒。”
紫丞知道自己姑姑性子温柔娴静,但实是外柔内刚,听她说了倒也不敢拂逆,看着瑶甄取出了随身金针,只得出来帮他关了门,却不回房,只是倚墙站在走廊中,心想瑶甄此番施针应该也不会太久,没想到足等了快半个时辰,才看见瑶甄出来。她见紫丞站在门口,脸上虽微有责怪的神色,但还是说道:“我去开一副解毒的方子,你别去吵他,等到午时再看情形如何。”
紫丞这才回到房中,就这么合衣躺在床上睡了,可许是乏得久了反而睡不好,两三个时辰之后又即醒来,在房门口见楼澈仍在沉睡,不过呼吸平稳,已经没有了前几日即便在睡梦中也极是辛苦的模样,心已经放下了一半。这几日女真大军应付着从外面不断施加骚扰的众人,对武州城的攻打自然也是停了下来,偶有几股小规模攻击也不难解决,众人难得放松下来一些,研究各种战术部署之余,也都关心着楼澈伤势进展。眼见到了午时,楼澈没有分毫毒发的迹象,仍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根据瑶甄所说,只要等他醒转,那便就都好了,肩上箭伤虽然因为反复开裂恢复起来尚需要几日,但楼澈内力甚强,这毒性一去,外伤自然也不在话下。但紫丞见他不醒终是不放心,陪着长辈用了晚膳之后还是留在楼澈房中。
下午时候城中又开始下雪,此时院中已经是一片白色。紫丞连日不曾好好休息,此时趴在桌上听着楼澈的呼吸浅浅传来,只觉得心中平静,竟不知不觉合上了双眼。似乎也并没有过多久,意识朦胧间知道有人伸手盖住了自己手背,触感甚是熟悉,然后便觉那人俯身在自己太阳穴上印了一吻,睁开眼果然看见正楼澈站在身边看着自己,眼角眉梢尽是一片温柔神色。
紫丞站起身来喜道:“你醒了?”
“嗯,本大爷告诉你会没事的,自然是舍不得死。”楼澈的声音微微有点沙哑。
紫丞看他仍是未穿外衣,只是肩上裹着一层纱布忙道:“上床躺着,这样要着凉。”
楼澈摇摇头,抬起手将手指插入他发间一眨不眨地看了片刻,然后低下了头,嘴唇滑过他的眼睑、鼻尖,用舌尖轻触他的双唇。紫丞被他这么一吻只觉得心神俱醉,情不自禁地伸手搂着他。楼澈带着他退到床边躺了下去,万籁俱静中只时不时屋角炭火噼啪一声响,窗外朔风呼呼作响屋中却是一室如春。
紫丞抬眼时只觉火光被床幔挡着,楼澈的脸隐在阴影之中,眼睛却是极亮,他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隔着衣料能感觉到他呼吸时胸膛起伏,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和他眼神一触之下心跳蓦地加快,待要转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但看楼澈用手肘撑着身体,终是担心他肩上伤口,伸手推了推:“你躺下吧,别又弄裂了伤口。”楼澈一笑也就顺着他的意翻身躺了下来,却不肯放开紫丞,紫丞一挣不开,也只得由着他,单手拉了锦被把两人都盖着免得楼澈着凉。
楼澈睡了整整一日,此时精神倒好,这之前的两日浑浑噩噩,虽然知道是有人相救却不知究竟情况如此。此时问到,紫丞就这么靠在他怀中和他说了楚君河一行人如何前来,瑶甄如何给他解了体内的毒。楼澈虽然高烧却知道紫丞一直便在身边,这会听了他的话,想着当日紫丞受伤时自己心中所感,知道他这几日心中之苦只怕更胜身体之累,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微微收紧手臂低声说:“只是太辛苦你了。”
紫丞坐起身侧过头看着他,最后轻叹一声:“只要你没事就好。”伸出手指在他下唇上轻轻滑过,随即用自己双唇代替了手指。
楼澈心中一动,只想起这是紫丞第一次主动吻自己,适才看他双颊微红,也不知是盖着锦被太热还是在自己怀中总有些不好意思。此刻觉得他手指从自己身侧滑过,指尖上被琴弦磨出的茧只带得身体一阵麻痒酥软,只热得似乎要烧起来一般,哪里还有精神去思考别的,伸手摸到紫丞腰间轻轻拉开他的衣带,紫丞身体一震,却也不阻止他,只是抬手撩开了楼澈挡在额前的头发。
屋内一根蜡烛已经烧到尽头,烛火闪了几下便即熄灭,炭火盆中也早就没了明火。楼澈勉力集中精神瞧着紫丞,隐隐红光中只见得他肤白如玉,低着头用双手撑在自己胸前,鼻尖汗水一滴滴滑落而下。心中情潮翻涌,只伸手把他的身体拉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用牙齿啮咬着他的耳廓低声说道:“弹琴的,本大爷这辈子,是离不开你了。”
紫丞把脸埋在他颈边,等着急促的呼吸平缓一些,才轻轻嗯了一声。
楼澈听他这一声应,只觉得一颗心被各种情绪涨得满满的微微发痛,不及细辨,只用双手用力搂紧了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