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从容》payaki

19、第十九章 春梦秋云

　　“琴瑚，你与容仙便留在此地，明日我一个人上少室山。”三人坐在装饰精美的客房之中，这里是七曜神教在洛阳的据点。
　　“那不行，琴瑚要陪教主上山，若是那群秃驴为难你怎么办。”琴瑚连连摇头。
　　“你们始终是女子，如此上山恐有不便。”
　　琴瑚听了失笑道：“教主也太多虑了，不过是上少林寺，还怕了那群和尚不成。”
　　紫丞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心中暗叹魔教毕竟是横行惯了：“琴瑚，如今我教既然想和各派修好，就应当谨慎行事。”
　　琴瑚看他表情，知道他心里所想，噘起了嘴：“这有什么，何况这一路上我们已经收敛很多了。当年神教才真的叫做肆无忌惮呢。”
　　紫丞苦笑，转头问一旁的容仙：“那你呢？”
　　容仙抬头一笑：“既然公子如此吩咐，容仙就留在此处等待。”
　　“那容仙姐姐你留在此处，我要跟着教主一起去。”琴瑚还在坚持，紫丞刚要说话，忽然听见有暗器破空之声，接着便有一只钢镖钉在了屋角木柱上。那钢镖乃是江湖上最常见的普通暗器，完全看不出发镖之人的来历，但如此从屋外射入还能入木三分，必不是等闲之辈。
　　“什么人！”琴瑚起身就想往窗外追，却被紫丞叫住了。
　　“这暗器这么大的声响，来人大概是要引我们去追。”紫丞走过去抬手起出钢镖凑到鼻尖闻了闻，“也不曾喂毒。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
　　“教主！”琴瑚还来不及阻止，紫丞已经到了屋外。
　　紫丞不愿惊动旁人，是以悄然越墙而出。其时中秋刚过不久，还算明亮的月色之下看见那似乎特意在等他的身影在街角一晃而过，赶紧加快脚步追了过去。远远看着他的背影身法，心中更加笃定，只是他二人武功在伯仲之间，轻功之上也难分胜负，两人的距离始终隔着那么一段。心下不服却也不想就这么你追我赶跑上一夜，只好出声叫他：“楼兄。”
　　可是楼澈脚下丝毫不慢，两个人就一路到了洛水之畔。紫丞停下了脚步：“楼澈！”
　　楼澈这次应声停了下来，顿了片刻转身往紫丞这里走了过来，紫丞见状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走近。
　　“又不是我做错了事，我干嘛要害怕见你！”楼澈在他面前站定，开口却是这么一句话。紫丞哭笑不得，但见到楼澈的那份喜悦却无法掩饰地溢于言表，没有丝毫做作。
　　“楼兄说的是，自是紫某愧于见你。”
　　楼澈听了离墨之言后打定主意来见他，虽然不能说完全气消，可他也并非记恨之人。两人近半年的时间中朝夕相对且历经生死，其实早已对对方无比珍视，如此分别月余，再见到了只是欣喜。
　　听了紫丞这话楼澈倒是不知如何回答，两个人一时无话，都转头去看洛水之上的粼粼月光。八月下旬，不知在何处盛放的桂花的香气随着洛水上的夜风暗暗传来，瞬间气氛变得有些隐隐的旖旎。
　　楼澈见他在雨苍山上一月有余，气色确实比分别时要好了很多。目光顺着上移，却注意到了不知何时落在他发上的白色花瓣，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帮他摘了下来。紫丞因着这个动作不自在地挪了半步，也终于把目光转向楼澈。
　　“弹琴的，你这次跑来洛阳，可是要上少林寺？”楼澈咳嗽一声，终于开口了。
　　这一声弹琴的叫出口，两个人似乎都放松了些。
　　“楼兄所料不错。”紫丞点点头，却不知这并非楼澈想到，而是离墨的预计。
　　“要去见玄生和尚询问你父母之事？”
　　紫丞再次点头，见楼澈不再开口便询问道：“楼兄既然引紫某出来，想来是有事相告？”
　　“没什么大事，不过……弹琴的，我想和你一起上少林。”
　　紫丞闻言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楼澈摸了摸鼻子：“毕竟我小师姑之事我也想去弄个明白。”
　　“那自然是好，不过……”
　　“不过什么？”楼澈见紫丞话说了一半又停下，看了看他脸上神情，撇了撇嘴，“又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
　　“楼兄误会了，紫某的意思是，你是流影天殊弟子，而我如今……”
　　楼澈咬了咬牙：“既然今天我说要同你一道，自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若是还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赶紧一并说出来，省得今后又再……。”
　　楼澈话未说完，但紫丞自然明白他是指雨苍山上的事情，抬头对他一笑：“当日之事也是迫不得已。既然楼兄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从今以后，紫某自然不会再对楼兄有所欺瞒。”
　　“谁说我不计前嫌了？这笔帐我可记着，总有一天讨回来。”楼澈说着拍了拍挂在腰间的佩剑，“刚才你说的话我也记下了！以后若是再有什么瞒着本大爷，本大爷随时用它提醒你。”
　　紫丞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光论剑术我可不是楼兄的对手，就算不想记牢只怕也由不得我。”
　　“别和我假惺惺地客气。”楼澈不满意地看了他一眼，“那也就是说，剑法之外就是对手了？”
　　紫丞笑着点头，同时全神贯注地观察楼澈动作，省得他听了这话一时兴发说打立刻就动手。
　　没想到楼澈居然伸手解下了他一直背在背上的长形布包递给了紫丞：“那好吧，为了以后我打架都有对手，这个就送你了。”
　　紫丞伸手接过，看看形状再一掂重量便心中大致有数，不过还是故意问了楼澈一句：“是什么？”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紫丞在河边草地上坐下，把琴匣小心打开取出琴放在膝上，楼澈也走过去坐到了他身边。
　　紫色的瑶琴在月光之下似乎自身也在微微发光，紫丞伸手拨了一下琴弦，清脆的一声响后，楼澈看见紫丞一脸惊喜地看着他：“九霄环佩？寒月冰魄？”
　　“真不愧是弹琴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这琴可不叫九霄环佩，翻过来看看。”
　　紫丞依言翻过琴身，借着月光看见了“怀音”二字，还有下方的那半阙词。
　　“琴名怀音，这样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这是你怀音公子的琴。”楼澈对自己的创意有点得意。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共？”
　　欧阳修的半阙浪淘沙此时从紫丞口中念出，仿佛带着作词之人的惋惜哀叹，一字一句都击在心口之上，愈发觉得深情如水，行气如虹。
　　楼澈避开了紫丞似带询问的目光。他知道紫丞必然理解他写下这半阙词的意思，但那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更深的含义，他自己都不愿多想。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共？”紫丞念着最后两句，伸手用手指去绕身边几乎触到地面的柳枝。
　　“如何弹琴的，喜欢么？”
　　“楼兄为了紫某如此费心，倒是让紫某过意不去。”
　　楼澈赶紧摆手：“你的灯花堕上次是因我而毁，我当然也就要陪你一把琴，没什么费心不费心的。只怕你如今贵为一教之主，不稀罕这东西。”楼澈说着想了想，刚才在房外匆匆一瞥之下，似乎没有看见紫丞带琴。
　　“我很喜欢，一定会好好保管的。”紫丞左手按弦右手轻拨，琴声便如水般倾泻而下，楼澈一听微微翘起嘴角，潇湘水云，是他喜欢的曲子。
　　紫丞闭着眼睛，手指在琴弦间跳跃往复。楼澈支着下巴盯着他的手出神，耳中听得紫丞的声音随着琴音幽幽传来。
　　“紫某是刘家长子也好，是神教教主也罢，在楼兄面前，紫丞就是紫丞，不会因着别的什么有任何改变。”
　　他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水光映在脸上，楼澈觉得这样的景象似曾相识。
　　千华林溪水边的那夜，水光也是这样映在他脸上。但今晚的月光，比那夜更亮。
　　月是有魔性的，关于这一点楼澈越发肯定。月光之下紫丞本就白净的肤色几近透明，因为看不见双眼更凸显了他的双唇，饱满的唇瓣上水光一荡一荡，看得楼澈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被那荡漾着的波光带动着，无法平静。
　　看起来很柔软的触感，很想去碰一碰。
　　楼澈觉得自己被蛊惑了，脑中不及细想人已经凑了过去，近到已经能感觉到他的呼吸。那双眼依然执拗地不肯张开，但有些紊乱的呼吸和乱了节奏的琴音出卖了主人的真正心思。
　　河面上的夜风拂过发丝，桂花甜美的香气比刚才更加浓郁。
　　轻轻地把自己的唇印了上去，只是轻轻的一触，轻得仿佛羽毛从唇上拂过，不曾留下一丝痕迹。
　　但依然可以感觉到，那双唇就如同看起来的一般柔软，并且温暖。
　　琴声在一个突兀的音符后戛然而止，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心跳的声音。楼澈忽然一惊，飞快地放开了紫丞，觉得自己的脸上烫得几乎要烧起来，回眼看紫丞，他依旧闭着眼睛，双手依旧放在琴身之上。
　　琴声从刚才断开的地方又响了起来，流水声，秋虫的嘶鸣声，风过树梢的沙沙声，一切又重新回到现实，仿佛刚才的那个吻不曾发生。
　　楼澈伸出食指碰了碰自己的唇，那温暖柔软的触感仍在，心依旧跳得仿佛打鼓一般。又不自然地咳嗽一声，从地上站起身来。
　　“弹琴的，那我们明日就一起上少林吧。”转过身去看河面，不敢去看另一个人的脸。
　　“也好，不如就辰时在城楼下见面，楼兄意下如何？”紫丞终于睁开了眼睛，收起膝上的琴也站了起来。
　　楼澈点头，万般无奈地回过身遮掩似地笑了笑：“可惜今天晚上没有酒，不然倒是痛快。”
　　“不如待下了少室山，便由紫某做东请楼兄畅饮一番好了。不醉无归。”
　　“好，那就早些回去吧。明日再见。”楼澈说着，像躲避着什么一样匆匆离开。
　　紫丞抱着怀音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直到他的背影终于消失在夜色之中，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手指在琴身上缓缓滑过：“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