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一瞬》草草

15、产子

　　我醒来时，殿中仍暗着，窗外透了些光亮进来，许是又逢了天阴，竟有些分不出是否已天明。被软禁在这深宫中已有半月了，莲妃并没有亏待我，饮食用度无不精致，外面数九严冬，殿里却温暖如春，地上也铺设了厚厚的毛毯，因此上，我的衣物只有轻薄的春装，也不见袜履。
　　邵岩，端王府，兄长，赤炎，青木……唉，被隔绝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如今这些让我挂心的人事，每每想起只剩下无奈的叹息。这些日子，我常常想着与邵岩一起的点点滴滴，心中总会温暖平和下来，轻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心中默默祈祷，孩子，莫要害怕，无论如何，妈妈都会陪着你。
　　那是个极冷的冬日，不多时便飘起了细雪，到了午后，雪飘的越发紧密。隐隐的我觉得腹中开始疼痛，一阵猛过一阵，腰间沉重得已无法站立，心中明朗，我，将要临盆了。这一刻，我无比感激那些被派来日夜看守我的宫人……
　　从午后一直到深夜，无休止的疼痛让我精疲力竭，汗水早已湿透了我的薄衫。守在榻旁为我擦汗的小宫女突然惊呼一声，殿中人顿时慌乱起来，有人去了又回，忙乱中，似乎有个声音道了句，“保孩子。”
　　不多时，宫人们一阵骚动，然后，响亮的啼哭传来，“是位小公子呢！”
　　保孩子……我欣慰地扯了抹虚弱的笑，很想睁眼对那人道一声谢，却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意识渐渐模糊，最终沉沉睡去……我的孩子终是在这青木的深宫之中降生了。

　　“瑛瑛，醒醒，瑛瑛……”
　　耳边不停地有人唤我，是谁？为何这般扰人清梦，我，真的好累，好想一直睡下去……
　　“瑛瑛，快醒来！你的夫君，你的孩儿，你都不想要了么？！”
　　夫君……孩儿……？我才与邵岩用了早膳，送他出门呢，孩儿也好好的在我腹中……我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小腹……！我的孩儿！猛然间心中一紧，我缓缓睁开眼来，入目的是华丽的宫帐，这里，不是端木王府，是了，我，是在青木宫中，我的孩儿，已产下了，耳边回荡起那响亮的啼哭，我慌忙地四下找寻……我的孩儿，我还没有抱一抱他……
　　“瑛瑛……”耳边那熟悉的声音仿佛松了口气，却似隔着什么，听不真切“你还好么？”
　　我转头望去，一片迷蒙中，认出了那个身影是……小月！我望着她，动了动嘴角，心中是有好多话想问的，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月对我温柔笑笑，“瑛瑛，你听我说，王爷王妃都平安，你的孩儿也很好，你莫要担心，青木邵岩……也没事，他要我给你带一句话，‘莫要忘了我临行前的话’。”
　　我愣了愣，临行前的话？邵岩临行前将父王母妃的安慰托付给我，我应承下来，然后……他说，“你这命，可是要留了陪我一生的，我可不容你轻易说不要。”我眼中的死寂渐渐地退了下去，我，答应了邵岩的，我会等他回来！
　　“瑛瑛，我不能在这里久待，你的孩儿，我替你照看着，定会护得他周全。你且安心休养，这龙芯草的丹药于你的身子大有益处，你服下一颗，若三日后仍觉得气血不顺便再服一颗。还有这柄匕首是青木邵岩的，你留着防身。我，要走了，你一切小心……”
　　小月身边渐渐发出刺目的白光，我闭了闭眼，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只碰到一束光尾。焦急中，嘶哑的声音冲出了喉间，“别……”
　　“夫人！”
　　夫人？我再度睁开眼来，仍是那付华丽的宫幔，却哪里还有小月的影子，榻旁一个面生的年轻宫人被我抓住了手臂，正无措地望着我。小月……刚刚究竟是梦还是真？我慢慢地松开握住宫人的手指，忍住喉间的疼痛，低哑开口，“我，睡了多久？”
　　那宫人甚伶俐，忙起身为我到了杯温水，小心地托起我来喂下，“夫人您已经昏睡两日了，先生们都说，若您再不醒来，恐怕……幸好您吉人天相，如今醒来就好，奴婢这就去回禀娘娘。”
　　我就着她的手再度躺回枕上，没再说话，只点了点头。直到那宫人离去，才缓缓动了动被中的左手，指尖触到一个略有些冰冷的物事，细长而坚硬，接着一个小巧莹润的物事入了手，我握住了举到眼前，手心里，赫然躺着一只精致的瓷瓶。打开瓶盖，清甜的香气飘入鼻间，我打起精神倒出一颗丹药放入口中吞下，合上了眼睛养神……不论是梦是真，为了邵岩，为了我的孩子，我，要活下去。

　　我摩挲着匕首上的纹路，过去了几日还是十几日我已不记得了，在这深宫之中，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等待邵岩的到来，或是……死亡。我不怕死去，我，只是不放心，我的孩子。
　　莲妃再也不曾露面，我仍是被软禁在这殿中，身子已渐渐有了元气，可以自行梳洗用膳了。看守我的宫人换了一批，我问起我的孩子，宫人摇摇头一脸茫然，我再问起莲妃，宫人答道，莲妃前些日产下皇子，王上大喜，下诏封后，并将小皇子立为储君。
　　我心中雪亮，那小皇子正是我的孩儿，他果然一切安好呵。一时间又是欣慰又是担忧，孩子，我的孩子，妈妈何时才能够抱抱你呢……
　　殿里，即使是夜间仍是温暖如春，却蔓延着无穷的孤寂，每日入睡，我总要怀抱着那柄冰凉的匕首，便会心安。而今日，我心中却异常不宁，在榻上辗转一阵，终于披衣起身，没有惊动守夜的宫人，慢慢地踱到窗边——又是个阴沉的夜晚。
　　远远地脚步轻响，昏黄的灯火如鬼魅般移来。我勾勾唇角，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殿门被用力推开，守夜的宫人惊醒过来，尚来不及惊呼便被来人覆住口鼻拖了下去。我静静望着那领头的一人，呵，说来也不算陌生，正是，傅悠。
　　“你，还好么？”傅悠上前一步，眼中露出些许怜惜，抬起手来便欲抚上我的脸颊。
　　我后退一步，躲过了他的碰触，冷冷地回道，“我很好，不敢劳傅大人挂心。”
　　“你到现在还盼着青木邵岩来救你么？我告诉你，青木邵岩已死，端王府也一场大火化为灰烬。今夜，青木便会向赤炎出兵，如今能护你的只有我，你还不明白么！”
　　我僵了僵，后又微微笑了，“若邵岩走了，我陪他便是了。”
　　“你！”傅悠眼中升起怒火，瞪视了我一会才道，“好，你连你的亲生孩儿也不想见一见么？”
　　“我的，孩子？”我看他的眼神终于有了些热度，“你能让我见我的孩子？”
　　傅悠缓缓勾起了唇角，一双桃花眼将我望着，对我伸出了修长秀美的右手，“跟我来，就可以见到他。”
　　我静静地注视着他，“我凭什么信你。”
　　傅悠轻轻一笑，收回了右手，从身后随从手中接过一套整洁的棉质宫装放在我面前。“你且换了衣服，随我来。”
　　我定定地望傅悠半日，终于不再言语，淡淡地侧转了身，“请你，出去。”
　　傅悠笑着步出了殿外，那笑容仿佛是看到了收入囊中的猎物。是的，从最初，我之于他，只不过是个猎物，如今，赤炎的公主，青木王族的妻，这些身份无非是让他更想将我征服罢了。
　　我换上那身宫装，将匕首贴身放了，缓缓走向门边……邵岩，你放心，我只看一眼孩子就去陪你，你莫要走的太快，莫要总是让我等你，这一次，请你，等我！

　　走出了那道囚禁我月余的殿门，廊下就只剩了傅悠一人，我深深地吸了口清冷的空气，轻声道，“走吧。”
　　我所处的寝殿原是个偏僻的所在，黑暗中，傅悠带我走过长长的回廊，直行了将有一刻钟，才到了御花园中。这里，我原也来过一次，只如今少了那些争艳的百花，不免有些萧瑟。回想起那夜邵岩站在宫门外温柔地等我，仿佛还是昨日的情景……邵岩……
　　喀吱！我脚下一响，是踩到了枯落的花枝。
　　傅悠面上一沉，突然伸出手来将我扯入了假山之后，我一惊，下意识地便要去握衣中的匕首，却听傅悠低声说道，“噤声！”
　　园中走过几名宫人，在我们藏身的假山附近徘徊一阵，转身往别处搜去。行不几步却相继倒下，暗中跃出几个黑影，将那几个宫人拖入花丛，对着我们藏身的假山躬身一礼，转眼又消失了踪影。傅悠望了望我，面上凝重，“你该知道今夜是个什么日子，步步小心。”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傅悠转身在山石下摸索一阵，机关轻响后，石凳移开，显出一条秘道，入口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傅悠放开我的手臂，改而牵了我的手，当先俯身走了进去，待我跟入，合上秘道入口，才点亮一支火折。秘道中干燥而整洁，想是经常有人出入的。皇宫中修建秘道并不是稀奇之事，而傅悠既然与青木公主同谋，潜入秘道进宫也算情理之中，我只好奇，这秘道是通向何处。
　　行不多时，只听得地面上脚步嘈杂，想是已出了内宫，多了禁军侍卫走动。傅悠牵着我一路走到秘道尽头，步上阶梯，靠在石板上倾听一阵，将火折交到我手中，轻声道，“你等在这里，切莫出声。”我仍是默默地点头。傅悠微微一笑，解开身上的披风覆在我的肩头，伸手到我颈边欲为我拉紧禁口。我下意识地一躲，却不想秘道狭窄，这一躲便磕上了墙壁，“唔……”我忍痛皱了皱眉，瞪视着傅悠。
　　他却轻轻地笑起来，“你，还真是可爱……”
　　我将脸转向别处，不再理他。他仍是掩不住笑意，在我手上拍了拍，“别怕，等我回来。”
　　我心头一震，等我回来……原先，每每听到邵岩说出这话，心中便会涌上温暖甜蜜，如今，我最怕听到的便是这一句话。身边的这个人，不是邵岩，也不是我所挂念的人，他肯帮我并未安着什么好心，可毕竟……我咬咬下唇，在他推动顶上石板的同时，低声道了句，“谢谢你。”
　　傅悠顿了顿，俯首看我一眼，勾唇一笑，便将石板推开，行了上去。霎那间光亮撒了进来，没等我适应便又被石板隔在了外面，只依稀听得一个娇媚的女声说道，“悠，你来了……”那声音，是青木王后。
　　适才一路紧张，尚不如何寒冷，如今才觉得手脚早已冰凉。我小心地捧着火折子，在石阶上坐下来，裹紧了傅悠的披风，轻抚着怀中的匕首，静静地等待，孩子，妈妈就要见到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头上石板响动，明亮的光带着阵阵暖意直射进来，顶上现出了傅悠的笑颜，“委屈你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