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片》凫雁

9、长夜北邙

　　“啪”地合上了手中的折扇，赵珣赞道：“洛阳八大景，果然还是该推‘邙山晚眺’第一！”
　　他话音刚落，身后人便接上道：“小王爷所说极是，不过此时天色不早，此地又多坟茔，怕是阴气逼人，您是不是这便下山？”
　　赵珣闻言，回过头来，冷冷地扫了此人一眼。一声冷哼虽是咽在了嗓子里，却又将目光投向了远方景致。
　　夕阳已下，暮色茫茫，千盏灯火，万户炊烟。站在峰顶，山下高大的城郭，雄伟的宫阙，宽广的园囿，富丽堂皇的楼阁，合缀起来仿佛手里色彩斑斓的长长绘卷，一直延伸到脚下。伊洛二川相扶相携，宁和恬静地流向天边。
　　如此良夜。苍苍北邙，松涛不息，明月如雪。
　　赵珣原不想要这洛阳府公子梁骢作陪，奈何他殷勤非凡，在他吩咐下去之前先置了车马，又自荐以谙识景致，他才没有推拒。然而这一路所求的适意，终究是失掉了。赵珣本不喜摆王爷架子，但梁骢实不能说是个识相的人，每每在他游兴盎然之时插言，话又多不投机，最后他只有冷了脸，更省罗嗦。
　　他又在峰顶立了些会，直到暮色完全吞咽下了山色，只留一脉月光引路才罢。时序入秋不久，山中夜风已经带了凉意，忽一阵扫起，带起腰间玉玦轻声脆响。

　　拒绝了梁骢下山的提议，赵珣今夜宿在了北邙山上清观中。
　　他的那间屋子视野极好，放目望去，山势延绵不绝，月光从窗纸间透过来，漏出窗框的痕迹，松柏在月色迷离下好似挂了一层白霜，莹莹茫茫。又是正好背了阴面，不见坟茔。山间的气息是湿润的，仿佛含着万千云气，星子很淡，显得极高，更衬得天空澄明如镜。一点点山风吹过，就有涛声不绝。

　　赵珣的嘴角原来噙着淡淡的笑意，坐得久了，那笑也仿佛被山风吹冷，慢慢地不见了痕迹。
　　他静静立起来，走去卧榻。

　　——

　　等待么？漫无目的的等待已经消耗了他的所有精力。他想，他永远不可能等到他了。时间几十年几十年地向前奔流，原来他栖身的草堂已经废弃，他而今也只能静静地坐在屋檐上，和飞来的鸟儿一起，听听风雨声打遍窗棂。
　　那些美好的夜访，而今已经不堪再想。
　　这些故事，他们的故事，甚至没有人会愿意听。苍苍北邙，茕茕草堂，他们不过是那些孤灯晓色里一点念想罢了。
　　然后，时光流转，他渐渐地，觉得这片土地上的乡音也变了，他听不懂那些咬着舌头的话，人们也不像从前那样虔诚，庙宇的香烟早不若过去繁盛。这让他觉得无比孤独。他觉得自己的气力，正在被脚下的土地一分一毫地吞噬，他的身影逐渐变淡，或许不久之后就会消失。
　　他多么想念他那泉水一样剔净明亮的声音，但是，也仅仅只有想念二字了罢。

作者有话说

　　只是想要写一写北邙山。故事的主角还未出场，我却已经将它搁置了。
这原是一个有关鬼魅的故事，夜访、清谈、孤灯幽光，百年的等待，尘封旧迹。
搜神记与聊斋有着不同的气质，更为苍茫和寂寥。或者是因为成书年代的不同。它所记载的多是没有头尾一般的故事，人忽然闯进了神鬼的世界，但无论如何，也不过是过客，所以搜神记中的故事，多无所谓喜乐，它只是一段经历，读着读着，便觉得万物幽动，沉沉清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