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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琮之潇潇美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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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双看透了人间风花雪月的眼睛。
明亮清澈,漫江碧透的流水浸润过他的瞳仁,清泠泠地泛着水光,墨绿的眼珠带着三分迷蒙朝雾,笑容宴宴。
它的主人,此时正懒懒地躺在竹筏上昏昏欲睡。
一张硕大碧绿的荷叶铺在身下,手臂微抬,宽大的衣袖恰到好处地阻隔了熹微的晨光,细碎的阴影斑驳落下,在少年过分精致的面容上跳跃。发丝在清风中下垂成柔和的弧线,闪烁着如墨如玉的莹润光泽。
一叶竹筏,一支短蒿,顺流而东。
千里碧波,烟水浩淼,平直宽阔的江面上漂浮着淡淡绯红的落花,两岸青山相对,层峦叠嶂,四面回风交集,平静如镜般的水面骤然兴起粼粼波光。
青色的苍冥,流岚聚散从容,天地间的罅隙已经被金色耀眼的日光注满,远远观之,似有万丈光芒从天而降。
少年随意一个翻身,又沉沉睡去,微微敞开的衣襟下露出白雪一般纤细美丽的修长脖颈。
埋在四散发间的精致面庞透出股慵懒和疲倦,偏又生了倾国倾城的祸水姿容,即便只是一副睡意朦胧的模样也足以倾国倾城。
浑身无一处不是流淌着尊贵优雅的气度。
琮之潇潇少年郎呵,倾世绝。
随风而行,竹筏顺水划入一片藕花深处,水花四溅,惊坏了一群涉水采莲的年轻女子,船舷上的几个胆大女子回身望去。
竹筏几番晃动后,终于平稳如初。筏上之人,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众家女儿移船相近,带着探寻和窥伺的目光好奇地打量起这陌生的闯入者。
少年仍旧躺在筏子上,宁静地睡着,没有被这意外冲散浓浓睡意。
有几个胆大的采莲女支起短蒿,在同伴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轻轻推动起少年乘着的竹筏,见并未有什么异常,众人的胆子也渐渐放宽起来。
一群女子驾船从四面将竹筏围得水泄不通。
耳畔的娇笑低语声搅得少年微微蹙眉,也再无继续埋头大睡的兴致。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接天般无穷碧绿的荷叶之间露出了清素淡然的面容,白玉无瑕的肤色映衬着娇柔的绯红荷花,美得令众人屏息无语。
少年浅黛色的眉在巡视了众人一番后,隐约抽动出起来。莹润这水色的漆黑眸子似有几分意外,忽而又淡淡地笑了起来。
无尽风致,竟也含了浅浅羞涩。
“惊扰姐姐们了。”他带笑一语,绵柔似水,只觉有一阵清风划过心尖。
众家采莲女子也渐渐从惊愕震惊里清醒过来,纷纷掩面而笑,羞红了脸。
“谁是你家姐姐了?”胆大的女儿家明晃晃的笑容里满满的都是嗔怪和娇羞之态。
少年微微一愣,偏过头去露出了雪一样洁白的牙齿,“都说江南女儿弱柳扶风,最是温柔,姐姐可是责怪我了?”
言笑晏晏,春水映照。
领头的女子闻言笑了起来,身后众家女儿也都纷纷起哄。好个少年郎,不光人长得俊秀,话也能说得这般动人。
“听你口音,不似京城人士,从何而来?”
听闻此言,竹筏上的少年忽然淡去了笑容,眉宇间漫过淡淡的飘渺追思,忧伤垂眸,“姐姐不知道,我少时离京,自此在外漂泊,此番也是受命而来。”
“那你家是在京城咯?”
少年抬眸正对采莲女天真明媚的笑靥,“在京的。”
是也非也,只怕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这忧伤三分作假,七分却是情真意切的,他离京多年,自此便孤身在外漂泊。
京华于他本是最最亲近的故土,却无端牵扯出陌生来。
围着他的一干女儿似乎还想再问,然而岸上的催促声却声声飘来。无奈之下,众人也只好同这俊美清澈,甚至言笑间带着羞涩的少年惜别。
船桨划动,水声悠悠荡开。
他于竹筏中笑望这群女子的聚散。
薄薄的日从他消瘦的肩胛之上悠然绽放,次第明媚地照亮了整片清泠浩荡的江水。一碧千里的荷叶丛中,他一身雪色白衣,飘飘似仙人。
莲影拂动,眸色如新。
暗香淡淡袭来,四面宁静得只剩下清风回荡,他信手拈来一片荷叶覆盖面容,闭上眼延续着那未完的美梦。
伴着荷香花影,他睡得分外安稳,格外沉醉。
几乎不知今夕是何夕,也不在乎这沿岸之上苦等他多时之人。
岸上,脚步声四起。
水中,一支橹桨激荡起阵阵水花。
片刻的宁静被打碎,直至来人靠近他的身边,低呼一声“少主”时,他才意犹未尽的移开面上荷叶,睁开了修长凤目,迎着眩目日光,淡淡点头。
离水上岸,少年眯起眸子,眸光轻轻掠过众人,所到之处,众人跪拜,口呼少主。淡淡地目光里似乎还看见一旁的老管家正偷偷抹着眼泪。
“辛苦诸位了,”他闲闲地站在原处,比起那些闪动泪光的人看来要平静上百倍,不就是来接他回去吗,何必兴师动众的,一下子来了百二十人。
两岸一字齐刷刷排开的人头乌泱泱一片,清一色的家徽在胸前,卫总管在前,其余一干人随后,正中央摆着八人大轿。
“家主等候多时了。”卫总管恭谨地说道。
“老头子就是麻烦。”似乎还是怨气颇多的。
少年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直接钻进了那顶舒适的软轿里,只有小声的抱怨依稀可闻,“要不是老头子天天八百里加急,我也用不着星夜兼程,风餐露宿。”
“少主,我们三月前前曾去沧州,只是当时您已动身。”卫管家忍住眼角的抽搐——沧州离京不过百里之地,就算行速再慢也用不着半个月,也只有他家少主能视家主之命如无物,一路游山玩水,还泰然地说什么星夜兼程,风餐露宿。
轿内之人没有说话,只是不时传来均匀细微的呼吸声。
他,竟然在众人面前,在这一地跪拜面前毫无顾忌地睡着了。
若是说秦家派来迎接的阵仗吓人,那么这后者只怕是更雷人。
只是秦家人直接无视了少年的恣肆妄为,选择沉默。
卫总管仍然是面无表情,一挥手,众人便齐刷刷地为这六年未归的少主,家主钦定的下一任族长开路。
秦氏一支,自太祖开业之时受命钦封。百年来风雨不动安如山,其根基之深,家业之大,非其他氏族可与之相抗衡。
历代秦氏家主,皆由上任族长受命,非嫡亲不命,非不世之才不受。
传至少年祖父已是第十七代,而少年更是秦氏一脉唯一的嫡亲之血,自幼受命钦定,后又被外放出京,直至十八岁才召回本家。
尚不知这少主才干如何,光他通身的气度风仪,只大家氏族才有的雍容尊贵就让人心生敬畏。
轿子离地,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秦府而去。
轿子里的熟睡少年,惫赖之姿,一张光风霁月的脸上除了闲散外,再也找不出丝毫其余表情。
他,不知此行将扭转一生宿命,抑或是早可坦然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