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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沂南旧梦 ...

  •   永华七年,腊月二十八,南沂城。
      在终日云雾缭绕的鲜卑山和幽深秀丽的鸿岭间,流淌着一条玉带河。传说玉帝最小的女儿玄女玩耍时不慎掉落了一条绸带,到此化作清澈见底的河流,玉带河便由此得名。
      玉带河旁有个小城,名唤南沂城。
      南沂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好看得像画一样。晋时柔然进犯,如同蝗虫入境,所过之处片甲不留,在城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将南沂城毁得惨不忍睹。先民们从头建起,勤恳劳作,于是南沂城又变回了山清水秀的小城,一点看不出战火纷飞的影子。
      南沂城中,有个人字巷。
      人字巷的尽头,住着一对徐姓母女。

      “阿真!阿真!”
      孩童的呼唤由远即近,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徐梵真勉强扶着栏杆站起来,又是一阵眩晕。
      她喘息着:“拉我……出去……”
      两个小孩一个帮着另一个从牛棚里翻了出来。
      “怎?你今天又犯了什么事儿,让母夜叉给你关棚子里去了?”小孩问。
      “不知道。”徐梵真拍了拍身上的灰,“只要她没打死我,熬过了今晚咱又是一条好汉。”
      小孩笑了起来,推了她一把:“真有你的。”
      徐梵真得意地扬起头:“那是,我是谁?徐梵真徐大爷……”笑声戛然而止。
      两人身前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赫然是徐夜儿。
      街边妇女对着她指指点点,七嘴八舌道:
      “这就是那个母夜叉啊……”
      “她呀,未出阁的时候跟着个鲜卑人跑了,那人后来又不要她了……”
      “哟,她还有脸出来呀,要是我,就干脆跳河死了算啦哈哈哈哈……”
      “啧啧啧,听说脑子还出了点问题……”
      “嗐,可不是吗,这疯病一发起来多厉害,你瞧瞧徐小姑娘那鼻青脸肿的样……自己的孩子,居然忍心下那么狠的手……”
      “羊癫疯一样,病发起来就六亲不认的……”
      徐夜儿转身怒吼:“滚!”
      迫于徐夜儿的淫威,长舌妇们面色不虞地纷纷散了。
      徐夜儿又转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两个小孩。她喘着粗气,胸脯一上一下地起伏着,活像一头发怒的母牛。
      “小景,”徐梵真低声说,“我数到三,咱就跑,一,二……!”
      徐夜儿像抓小鸡一样把徐梵真拎起来,小景瞬间跑得没影。

      徐夜儿一路把她拎回家,扔在祠堂的蒲团上。
      徐梵真才爬起来,又被一道柳鞭劈头盖脸地抽倒在地。
      “小杂种,我抽死你,我抽死你,我抽死你!……”
      徐梵真蜷缩在墙角,用瘦削的后背来迎接毒打。芦花填的棉衣并不结实,过一会儿就白絮纷飞,背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血一滴……两滴……三滴……落在地上。
      徐梵真忽然转身,一手紧紧地抓住鞭子。
      “小杂种,你还反了你……啊!你怎么……”
      徐梵真死死地盯着她,眸中隐隐有双瞳映出,白皙的颊上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痕更显诡异,仿佛下一秒她就要变成食人血肉的怪物,亮出尖牙利爪扑过来。
      徐夜儿被盯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随即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道:“你是……你是他的孽种,你这个凶残的阿修罗!”
      徐梵真睁大了双眼。
      “……可怜的小东西啊,你知道你父亲是谁吗”徐夜儿怜悯地用指尖慢慢划过她的小脸,唇角勾起一抹恶毒的笑,“他是草原上最尊贵的莫何,你将来也是……”
      徐梵真仿佛坠入了无止境的阿鼻地狱,耳边传来恶魔温柔的呢喃。

      “这是人人都渴求的血脉……也是永无止境的诅咒…….

      天生知晓征兆的诧铎……能与三十三重天上的神灵对话……

      他比祁连山上的云朵还要纯净……西拉木伦河畔的狼群是他的奴仆……

      他赐予可汗的子民祥瑞……自己却永世不得超生…..”

      徐梵真缓缓地转过身,看见母亲狰狞的眼底布满了血丝,嫣红的嘴唇在不停地张合,一字一顿地吐出吃人的魔咒:“你逃不掉的,这是你今生今世都挣脱不了的枷锁,徐梵真。”
      徐梵真张了张嘴,想叫声阿娘,却发不出声音来。
      “这是娘给你最好的礼物,喜欢吗?”徐夜儿残忍地笑着,眼中癫狂再起,“你原是该死的……你这孽种!你该死……你该死!我要掐死你!”
      “轰!”
      炮仗在祠堂中轰然炸开,硝烟中传来徐夜儿凄厉的惨叫:“啊——”
      “阿真,跑!”小景在外面拼命喊。
      徐梵真一步跃过了高高的门栏,从祠堂里飞了出来。
      霎时火星四溅,红光大盛,炽热的气浪席卷而来!
      “茅草!茅草烧起来了!”“徐家祠堂走水啦!”“快快快!快救人!”
      “我娘还在里面……”奔跑颠沛中,徐梵真恍惚地想。
      “快走啊!不然她会掐死你的!”模糊记忆中小景焦急地喊。
      背上的伤痕已在寒风中冻结,感受不到痛了。徐梵真拼命向前跑着,一回头,身后火光映天,人声鼎沸,是她一辈子永远忘不掉的场景。
      “再见了……阿娘。”她喃喃道,脚一软踏进冰雪里,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徐梵真逐渐苏醒,这才感受到自己又冷又饿。
      暮色四合,日薄西山。道路两旁的大户人家里都纷纷开始烧饭了,饭菜的香味从烟囱里飘出来,又在大街上四散。
      徐梵真蜷缩在街角,看着富贵人家的孩童穿金戴银地走过,长命锁上的玉石丁玲作响,手上还抓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烧饼。
      看起来真好吃啊……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烧饼,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那个孩童咬了一口烧饼,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孩童旁边的妇人瞧着像是乳母,俯身把那孩童抱起来,两人一幅亲昵样。
      徐梵真看着看着,忽然鼻子一酸,嘴一咧,就这么哭开了。
      我也想要吃的……我也想要娘亲抱……
      阿娘,我好冷啊……
      我想吃烧饼……
      就在徐梵真快冻死在街角时,鼻尖忽然嗅到一股粥香,还夹杂着淡淡的檀香味儿。
      这是……寺庙的布施法会!
      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闻香而去。那味儿宛若一只妖魅,勾了她的三魂七魄,此刻哪怕是断魂草,她也吃得!
      看见了布施桌,徐梵真冲上去,咕嘟咕嘟把热粥一饮而尽,紧接着又是一碗,连嘴都顾不上擦,喉咙里火辣辣地疼。
      “诶!烫的!”那布施的和尚跑过来,焦急道,“慢点喝!”
      徐梵真实在是饿极了,一连喝了七碗才有勉强饱腹之感。她放下碗,抹了一把嘴,抬眼看向那和尚。
      只见那和尚身穿玄色法衣,袖口上绣着针脚精细的白银祥云纹,一路延伸到衣裳下摆,赫然是佛前的无边莲海。他手握银花双轮锡杖,手腕上悬着一百零八颗佛珠,颗颗都被摩挲得圆润光华,散发着檀木的清香。
      他温和地笑着,问:“你是哪家的小孩子呀?”
      徐梵真把大半张脸藏在布施桌后,不答话,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瞧着他。
      释尘表情略有不解,片刻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喏,云片糕,吃吗?”
      徐梵真犹豫了须臾,还是伸出手接过来,把云片糕塞进嘴里。
      云片糕软软糯糯的,香甜可口,最讨孩童喜欢。徐梵真舔了舔嘴唇,用渴望的目光望着他。
      “还想吃?那便跟着我走吧。”
      释尘垂下眼睑,锡杖一点地,锡杖上流云的银丝化作四股桃形轮,象征佛法四谛:苦,集,灭,道。
      常说世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苦尽,方灭除诸罪,断离五欲想,修成正果。
      这一行,便是山高水远,万世宿怨。

  • 作者有话要说:  蟹蟹读我文章的小可爱们~。~
    多提意见鸭!小安会努力改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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