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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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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过后,“世易”的人再也没上门找过。
祖孙两人对这件事只口不提,贝听跟她这个年纪的所有普通孩子一样,上学考试,回家推开门就会有一桌她喜欢的饭菜等着。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就这样差不多过了两个月,就在她以为这件事已经彻底结束的时候,某天傍晚回家,自己的招呼没人回应,而本该在玄关就接过她书包的人倒在厨房。
橘色的夕阳西沉,菜板上是还好切好的菜,被打翻的蛋液顺着厨房柜流下,有些已经凝固,锅里冒着黑烟,不知道烧了多久。
后来贝听逐渐长大,关于某些东西的记忆也逐渐模糊,但或许那是带走奶奶的命运转折点,因此唯独这一幕在她脑海里极其清晰深刻。
每次想到,都像是重回到当时的场景里,画面里每根线条,甚至是当时煤气混合着烧焦的气味,都如用刀般一笔一划刻进脑子里。
救护车还没到,奶奶先苏醒了。
见贝听跪在自己身边哭得像个泪人,平静得像是料到了早有这一天,没说别的,招招手,让她把电话打到黑西服那儿——只是这次改了口,没叫他王八蛋,而是说:
“打电话给你万叔叔。”
当天,贝听在医院的走廊上,没能偷听到“万叔叔”跟奶奶说了什么,只知道那天他头一回没穿黑西装,身上是一件平常的衣服。
再后来,奶奶出了院之后的某个午后,带着她去了趟“世易”总部。
回家的路上,又给贝听买了不少好吃的,对她多了些意味深长的叮嘱,她不甚明白地点头。
从那天起,奶奶一如既往在家里做好饭菜等着她回去,那天仿佛只是意外,除了贝听的生活重心之一从学校变成了练习室,一切如常。
到第三个年头,悄无声息地,奶奶彻彻底底从这个世界上离开,贝听哭得昏天黑地,葬礼是那位“万叔叔”简单操办的。
又不到半年的功夫,“万叔叔”从“世易”离职搬家,临行跟贝听见了一面,只拍拍她的头说了保重。
从此,贝听与世界所连接的最后一个锚点,彻底消失。
客厅里,电视机仍传来嘈杂又官方的声音,快到了晚上十二点,窗外的鞭炮和烟火声从半小时前就越来越响,贝听脑子被吵得乱糟糟的,而姜煜州的声音从电话听筒传进耳朵,仿佛来自于另一个次元。
他平静温柔,像是在问小孩子哭鼻子的理由:“大过年的,哭什么?”
贝听鼻尖一酸,咬着下唇,豆大的眼泪直接掉下来。
“想我了?”
他听见那头隐隐约约的声音,说。
“嗯。”贝听带着哭腔,嗓音彻底变了调。
“……”
姜煜州捏着手机,烦躁地舔了舔下唇,没说话。
贝听的委屈像是泄洪,眼泪不停,呜咽着说:“我好想你姜煜州。”
“……”姜煜州嗓音低沉,哑声带着安抚,“那我买飞机票回去好不好。”
他不追问她哭泣的理由,也不说无关紧要的安慰,只说他马上就回去。
姜煜州工作没停过,在这种合家欢乐的日子里,无法跟亲人团聚的除了她,还有远在异国的姜煜州。
贝听想,如果是她,如果她有任何选择,估计都不会一个人在这种重要的时刻留在国外。
她会伤心,那姜煜州就也会。
想明白这一点,她擦了擦眼泪,眨眨眼睛:“还是等你先忙完再说。”
姜煜州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电话那头传出一声笑,无奈地说:“那我也特别想你怎么办?”
“看不见摸不着,连名分都不给个,我连想的由头都没有。”
贝听因他突来的不正经耳根一红,指尖绕着一缕头发:“照你这么说,我也没理由想你了。”
姜煜州:“我能给,你呢?能给我理由让我想吗?”
电视机里主持人数着秒倒计时,贝听握着手机跟着小声念,一边赤着脚跑到窗边。
她双手握着手机,听见他的声音,心尖酥酥麻麻的,含含糊糊地说:“能还是不能呀?”
“能啊,”姜煜州干净利落地回答,“所以说正式答应……”
倒数到一,贝听看着窗外,无数的烟花此起彼伏地升上高空,夜空被短暂又持续地照亮,她认真地对着电话那头说:“新年快乐姜煜州。”
话音刚落,又一波烟花簌簌地冲上天空,砰砰地炸开。
几乎是好半天,姜煜州没回话。
贝听看着手机的通话界面,才确信两人的没有中断。
同样孤身一人,跨年的时间点没打给家人,而是选择打给她,想也知道意味着什么,说到最关键的一句,却被打断,正常人估计都没什么好脾气。
贝听想到这里,说不心虚那是假的。
她抿抿唇,试探性地叫他:“姜煜州?”
“……”电话那头没回应。
她越发不安,但还是清清嗓子硬着头皮:“新年快乐姜煜州。”
“嗯。”好半天,他终于十分高冷地应了一声,等着她的下文。
听见他的声音,贝听松了口气,知道他舍不得生气,于是在电话那头吐了吐舌头,说:“你还没跟我说新年快乐。”
“……”
又是沉默。
姜煜州捏着手机,最终像是被她气笑了,咬着牙骂了声:“臭丫头。”
真会跟他得寸进尺。
贝听嘿嘿一笑,眼泪早就没了。
听见她笑,姜煜州也忍不住跟着翘起唇角,他在漆黑的酒店房间翻了个身,电话换到另一个耳朵,稍合上眼:“拂我面儿就这么高兴,嗯?”
贝听趴在窗户边儿上没挪位置,冷风吹得鼻尖儿通红,她抿着唇轻笑,心里觉得前所未有地温暖和轻快:“有点儿吧。”
“那我刚刚说的事呢?考虑吗?”
贝听装傻,声调都高了些:“什么事儿?”
姜煜州也不在意,跟着她笑,语气潇洒地说:“行,那就多暧昧两天,还有新年快乐。”
客厅里电视还在继续播,不知道放到了什么节目,剩下一碗的饺子早就黏在了一起。
烟花在头顶继续盛开,夜空像是白昼,那副忽明忽暗的风景远在天边,每一朵都只有一瞬间,让人觉得有些恍惚。
这次她不仅想起来那个改变她命运的午后,向来冰冷的记忆里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一些再如何隐藏阻止,也必然会发生,无法改变,隐隐由命运引导的东西。
贝听抬眼看着天上,心跳擂得像鼓,敲击着耳膜的不知道是烟花的声音还是自己的心跳。
她说:“其实我后悔了姜煜州。”
姜煜州:“什么?”
“之前跟你说我们多接触接触,我后悔了,”贝听吸了口气,“而且——刚刚其实你说的话我听到了。”
半晌,姜煜州说:“所以呢。”
“我们在一起吧姜煜州。”她说。
烟花还在继续盛开。
贝听认真又决绝地看了最后一眼窗外的热闹与繁华,收回视线。
不等姜煜州说话,她接着说:“所以见不到我的时候都好好想念我吧,今后的每个新年都陪在我身边度过,每一次的新年快乐都亲口对我说吧姜煜州。”
她终于拉上这扇通往不属于她的,热闹的窗子,又一次对着电话说:“新年快乐。”
说完,掐断了电话。
*
这一次的新年并不像往常一样孤单,第二天一早,贝听刚跟老陈和楚嘉道完新年快乐,小阳就打来电话,奉了母亲大人的命,说是邀请她去家里吃顿便饭。
小阳:“我妈非要见见我领导,要不然就是要去我单位看看,她要真去了那也太社死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上班还带自己家长的。”
贝听在被窝里翻滚,听着小阳长吁短叹的声音,脑子里总有那个广告的声音:“三年二班的李小明,你妈妈给你带来了旺仔牛奶。”
“楚嘉呢?”贝听笑着问她,“按理她不才应该是你领导吗?”
“楚嘉姐哪儿会管这些呀,而且她见了我妈不一定怎么说我呢,万一说我工作不用心我就又要挨骂了。”小阳哀嚎,“你能来吗姐?”
她嘿嘿一笑:“行,我简单去一下,没事,在你妈面前肯定好好表扬你。”
小阳妈妈已经不是第一次邀请她了,大概也是对自己的孩子不放心,她以工作为由拒绝过几次,但小阳家里似乎对这些礼节很看重,恐怕这次拒绝了,也还是会有下次。
况且她对这种行为并不排斥,相反,这种来自妈妈的担忧倒是让人很动容。
当然,除了这些人,另一个热闹的主要原因,就是姜煜州。
昨晚她光是说完那些话就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勇气,她后知后觉地觉得害羞,逃也似得挂断了电话。
只要想到自己是如何冲动又任性地向姜煜州索要陪伴,就忍不住手脚蜷缩。
姜煜州自然没能放过她,连着打了一晚上电话,一直到凌晨四点,在她床头嗡嗡作响明明灭灭的手机终于停下。
他发来最后一条短信:【行,贝听,你等着。】
简单直接,威胁意味十足。
这条消息以后,再没有任何消息了。
贝听知道姜煜州彻彻底底毛了,回来之后八成不会饶了自己,但她实在是羞得要命,从小到大都没做过这么大胆的事情。
她翻了翻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强行镇定:能拖一天是一天。
时间很快来到傍晚,小阳开着车来接她,刚一上车,瞥见后车座上的楚嘉,一咧嘴故意问:“不是不来吗?”
楚嘉白她一眼:“关心员工。”
楚嘉其实在家也总是挨吵,又是怪她不带男朋友,又是问创业投收怎么样,楚嘉一个头两个大,索性借着机会逃出来了。
与其在自己家爱唠叨,还不如出来看小阳挨唠叨。
今天是《醉春山》头一天上映,这几天网上铺天盖地都是《醉春山》的宣发消息,贝听头一回参加这种大型的项目,想到自己的脸将会在大荧幕上出现,心里挺微妙的。
楚嘉早已如约以贝听的名义抽了一百张票作为粉丝福利;作为庆祝,还托关系包下了市中心最好的那家影院场次,请工作室里的所有人去看。
只是场次有限,时间上就只能往后排了。
她在车上啧啧:“粉丝看得比我们还早。”
贝听说:“平时那么抠门,这回真是稀奇。”
小阳神秘兮兮地跟她咬耳朵:“初三的凌晨场。”
贝听一脸恍然大悟。
楚嘉在她们身后磨牙:“凌晨场也很贵的好不好?”
凌晨场的包场电影究竟贵不贵,贝听最终没能知道。
因为饭还没吃完,她手机上终于再一次跳出来了姜煜州消息,只有两个字:
【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