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夏夜，暴雨。
贝听坐在出租车后座，看车窗上急速落下的水珠张开一层屏障，路边昏暗的灯光模糊成一片。
驾驶座上的司机操着一口本地口音，正眯着眼睛打方向盘，不经意地话头一转：“小姑娘，这个点跑西郊的可不多了，这么偏，我这估计就是最后一辆了，这价钱都算少的了。“
贝听知道那话是什么意思，也懒得因为几百块钱争辩，只是收回视线，低头看了一眼亮着的手机屏。
拨号盘停留在110的界面上，视线上移，两点三十三。
确实不早了。
“辛苦你了，师傅。”贝听说。
她话不多，也没还价，那位司机又嘟囔起来：“姑娘，你这是上明湾哪儿啊？干啥去？下这么大的雨。”
说着，他借着前视镜往后瞧了一眼——
是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乌黑的头发随意挽在一边，穿了条旗袍样式的白裙子，淡妆，模样乖巧，没什么表情，粹白的皮肤在黑暗的车厢里像是在发光。
那气质，在自己这破出租车里格格不入。
他忍不住咂嘴。
约摸是注意到司机的视线，贝听小幅度歪了歪头，抬手朝他晃晃自己亮着的手机屏。
淡淡的视线在前视镜里相碰，司机大叔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心虚地咳了几声，自顾自念叨说：“明湾附近啊……我看这导航上也没有准确显示……”
车子继续行驶，越是偏离市区，人烟就越是稀少。
路越走越黑，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车厢里响着的只有导航的机械女声。
贝听不认路，算起来这地方也只来过一次，跟着段锐和林晓晓参观林家老爹那儿得来的新房子。
那时的她才十七岁，也是坐在出租车上。
车子在山路上弯弯绕绕地行驶，隔着一段距离跟在段锐的车后面：
十八岁的段锐刚拿到驾照，开着最新款的敞篷，副驾驶上载的是穿着吊带短裙的林晓晓。
两个座位，多出来的贝听当然是要排除在外的。
夕阳西沉，越野跑车飞驰在山路上。
少年少女有说有笑，段锐每两句话就转头看一眼林晓晓，少女则被逗得大笑，在座椅上东倒西歪。
贝听就坐在出租车里，隔着那块老旧、边际蓝绿的车玻璃看前面镀了金的少年少女。
那时的山路并不平稳，一连跟着颠簸的除了她的胃，还有心。
夕阳将落下的最后一刻，林晓晓偏身攀住段锐的肩凑身过去，那一头金发，被风张起，飞扬着遮挡了两人贴近的脸，也模糊了贝听的视线。
盛夏。
车厢里冷气开得很足，混合着出租车里被太阳蒸烤的劣质皮革气味。
十七岁的贝听胃里翻滚，垂下眼睛，声音有些发抖：“师傅，麻烦开慢点，我有点儿晕车……”
……
冷风顺着车缝溜进来，贝听回了神，蜷了蜷放在膝盖上的手指。
“姑娘，这已经过了明湾，你看你是要往那儿去不？”
贝听抬头，顺着司机的手往外看。
一座现代化的灰白色别墅矗立在黑夜里，灯火通明，格外显眼，二楼邻近道路的是一扇全景的落地窗，巨大的吊灯折射出暧昧华丽的金色，映得整座房子都在夜里生辉。
西郊位置偏，又没有往别处通的路，因此平时来这里的人少之又少。
司机大叔直直看着那栋房子，心里忍不住直犯嘀咕，他平时也只是跑跑市区的单子，不多往郊区跑，头回来，没想到有人居然在这建房。
贝听低头扫码付款，司机伸着脖子小声嘀咕：“光是这花园得有一亩多了吧……”
他视线一转，看了眼贝听，又觉得印证了先前对她身份的猜想，嘶了一声忍不住问：“姑娘，你们这房子，得多少钱啊？”
贝听手一滑，按错了一个数字，付款界面晃了晃，她又重新按下付款密码：“我不住这儿，谢谢您师傅，路上小心。”
说完，贝听撑开伞下车，车门关上，隔断了司机大叔探究的目光。
*
林晓晓从来就喜欢搞不同。
她的性子向来张扬又叛逆，当初她父亲送座宅子给她，她挑了座最偏的，几乎都已经要靠近山里。
那座宅子位置并不好，只是因为这是林家大小姐的主意，才使一切都有了特别的说头。
走过柏油路，别墅外侧的围栏边有个几平方的玻璃屋，里面是个看门的男人，穿了身黑西装，正隔着玻璃看向贝听。
林晓晓今晚刚回国，请了几个圈里圈外的朋友过来热闹热闹，来的人他都大多认识，只是这位，实在脸生。
“你好小姐，请柬。”
贝听摆摆手：“我不进去。”
说完该说的话，她就走。
屋檐狭窄，贝听单手撑伞，拿着手机，拨通段锐的电话。
没过两秒，电话被接通，听筒那边传来段锐不耐烦的声音：“喂？”
“你在哪儿呢？”
“跟他们几个商量新曲子，怎么了？”
贝听不说话了，她就静静听着电话那头的谈笑声。仰头看看二楼的落地灯，好半晌，心里涌起一波烦躁。
“喂？”听不见动静，段锐催促，“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你下来吧，”贝听吸了口气，“我有话跟你说。”
那边沉默了几秒，段锐明显愣了下，贝听静静等着。
“有什么话改天再说。”段锐并不怎么慌张。
“不行，就现在，你不下来，我就上去。”她少有在段锐面前说硬话的时候。
“……”段锐长出了口气，挂了电话。
贝听本来不该来的。
但偏偏林晓晓打来电话，语气带着笑：“这么多年旧友，也不叙叙旧？”
……
照理她性格是很温和的，她跟段锐在一起三年多，男女朋友的关系名存实亡。不少姑娘打到她这里来叫嚣，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
“过不了两天老娘就来替代你。”
贝听无所谓。
但唯独林晓晓不行。
当时贝听拿着手机，随意地靠在床头柜侧，只听了她一句话，不知怎么的，血有点儿往头上涌。
后来她想，兴许是因为自己曾经也像那些小姑娘一样，抱着替代林晓晓的天真想法。
段锐走过来，没撑伞，穿着黑西装，一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
眉毛皱起，他不满地看着贝听，没有说话。
“这就是你说的工作？”贝听仰起头问。
段锐烦躁地抓了下头发：“不是说有事吗，直说。”
这反映坦荡得紧。
没有被女朋友抓包的心虚，更像是古代的那种少爷苛责他的下人没有眼色，坏了他的好事。
“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解释的？”
雨萧萧地下，贝听只觉得疲惫，张张嘴，肺里的空气像是被抽空了。
段锐看她半响，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段锐最终还是先皱眉扭过去头，手滑进口袋，掏出了打火机。
他偏头点起一根烟，青烟飘起，在黑夜里看不太真切。
仍然是沉默。
贝听眼睛盯着那屡烟气，眼睛被熏得有点涩，残存无几的自尊心好像起了那么点作用，她彻底没了继续追问的勇气。
不长不短，三年了。
实在没多余的力气去再问了。
闭闭眼，她在吞云吐雾的段锐将要开口时说：
“东西我搬出来了。”
简单的陈述，并不是在跟他商量。
细白的手指挂着雨水，捏着张卡递到他眼前。
段锐表情静止了一瞬，质问她：“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贝听支着手站在原地，有点儿想笑，也确确实实苦笑出声：“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随你。”
段锐表情很快恢复如常，抽出卡后扬手丢出去很远，转身就走，没有再啰嗦的意思。
那句轻飘飘的话不带任何情绪，没有不满，没有愤怒，比起女朋友，更像是说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
贝听顺着塑料卡片的方向看了一眼，蓝色的方片只在空中划了一下，就消失不见。
那是段锐给她的卡。
定时定期打上去一串数字。
起先她还觉得被冒犯，拿着东西质问他这算什么，他们之间算是什么。
那会的段锐也跟现在一样，只不过凉凉瞥她一眼：“爱怎么想怎么想。”
整整三年，为了心安，里面的钱她一分没动。
而现在，她的无愧，她的尊严，跟这张卡一样，都是他能随手丢掉的东西。
段锐身影渐消失，贝听抽了口气，到底忍住了开口挽留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冷气贯穿胸口带来刺痛的原因，她最终没能说出来任何话。
贝听就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又回到那金黄暧昧的灯光里。
而他，甚至连原因都没过问一句，更不关心一个半小时车程的路，她要怎么回去。
风卷起雨，打得她胳膊有点儿冷。
贝听打了个哆嗦，又钻进雨里。
走过马路，不自觉，还是回头望了一眼。
正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二楼露天阳台上，林晓晓一身红裙，单手端着酒杯，正噙笑看她，目光晦涩不明。
两人对视，林晓晓抬抬手里的香槟酒向她致意。
那一眼，一如当年酒吧卡座里，林晓晓坐在人群之中，双手环胸开口：“你跟贝听不是挺配的嘛，她又喜欢你。”
一旁被心上人调笑的段锐自觉扫面，面上愠怒：“说什么呢。”
而后，所有人哄堂大笑。
当时的林晓晓就像现在一样。
噙着笑，看着贝听。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