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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当时年少春衫薄·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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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十三年正月十四,越州山阴。
冬至日后,新年而过,昏约日后,暮雪飘飘。
寒风千里袭来,吹动着不败的松涛绿浪,红梅斗梢头,蕊心带玉尘,娇媚如二八少女。
屋外俏丽的美人儿绽放着独属于自己的艳姿,无人可与它争暄晖。
而屋内初长成的美人儿,亦如红梅带白雪,翩若惊燕蹋飞龙。
六葵花铜镜以隐线阳线并用勾勒着花鸟鱼纹的本该厚重立体的质感,干净的镜面上,映印着一张素白干净的花容,杏眼桃腮赛春雪,眼波如秋水动人,云鬓乌发在抖动的烛火下照得有些模糊。
宛转蛾眉,秋眸低垂,白色的蝉衣勾勒着青春曼妙的躯体,若隐若现间,肤如凝脂染清辉。
细嫩的柔夷中,握着一支精巧的凤钗,以金银做凤头,玳瑁为脚,凤眼内镶嵌了一颗血红的宝石,在这昏暗的室内,依旧流光溢彩,不可逼视。
只有皇后才有资格配成对的凤钗,在她这儿,便只有这么一支。
“云髻坠,凤钗垂……”女子嘴角荡开一抹柔笑,手指轻轻抚摸着钗身上一笔一划,一刀一刻的精细纹理,“髻坠钗垂无力,枕函欹。翡翠屏深月落,漏依依。说尽人间天上,两心知。”
言毕,便将凤钗握在手心里,放入心胸间,闭眼沉思。
一首相思情诗,代表她内心的波澜涌起,那一片镜花水月从梦中踏入了现实。
而在镜花水月里头的惨绿少年郎,也终于朝她伸手。
愿与之结为连理,相伴一生。
睁眼看去,她的内心突然有了一种渴望。
镜内的少女初长成,娇羞无匹,垂落九天的长发娓娓及腰,触手柔滑。
生疏的技巧,学着婢女们平日里的手法模样,将一头乌发细细编织。
年少总爱娇,以金步摇固定高耸而起的三鬟髻,宛如飞仙,握着那枚凤钗,寻了个角度斜插而入。
像是如获至宝,少女对着铜镜左瞧右瞧,观看着各个角度它所呈现的姿态,美丽的容颜也因它增添了辉色。
无不完美。
她开始幻想来日,到那婚期之时,她戴上梳着最美丽的妆容戴上这支凤钗嫁给他时,他会是何种表情。
怀春少女思婚嫁。
满心期待中的少女不曾注意人影的接近,撩动着缓缓升起的香烟,妩媚妖娆的形态被分散,顷刻间支离破碎。
一双手突然按在了少女的双肩上,慈爱的目光看着镜内已经姣若太阳升娇霞的美人儿,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温厚的双手抚摸着尚未完全成发髻而披散的长发:“你长大了,很是好看。”
绸缎似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少女惊喜地回头,看着眼前这个慈爱的妇人,有些疲态的容颜象征着美人迟暮,朝天高髻上缀满簪钗,浓眉慈目,宛若观自在。
“母亲……”
妇人将手指放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又将她扳过身去,对着镜面,自己微微弯腰,细细观赏,如同在欣赏一块尚未雕琢却可堪比和氏璧的璞玉。
目光转到那别入发髻里的凤钗,伸手过去,将它拿了出来。
“母亲?”少女浑身僵硬,似乎是不解。
“不要动。”妇人轻声道,将凤钗放在香木红桌上,收敛起笑容,细心地为她整理这有些不完美的三鬟髻。
少女看着母亲那娇小的身子穿着隆重的绛色的大袖交领上衣以及缀玉长裙,肉眼不得见的时光内,儿时母亲那张面容上的秀美绝伦已经被消磨去了半分色彩。
最无情的东西。
在回忆中逝去的光阴,妇人已经为她打理好发髻,一丝不苟的,再为她插上那枚凤钗,刹那间满堂渡春风。
美丽这种东西,从来没有极致,只有不断被打破,更上一层楼。
“很美。”最后,妇人满意地点点头。
少女起身,含笑看着妇人,突然跪下身去,将玉额贴于地面。
明年今时,她大抵就不在父母身边了。
妇人扶她起来,她已珠泪满眶,盈盈如一水间。
“傻孩子,你哭什么?”
少女傻笑着摇摇头,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
妇人温柔地抚去她的泪水:“新年才过,明儿个元宵灯会,别哭,伤了福气。”
“是。”
少女又被妇人摁回铜镜前。
“明儿个你出去逛逛吧,说不定可以遇到他……”妇人眯眸,意味深长地笑道。
羞花爬满双颊,少女低头,嘴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妇人拿起可以安神的木梳为她梳没有挽成发髻的长发。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少女抬眸,问道:“母亲,您跟父亲婚后幸福吗?”
手一顿,妇人笑容微微收敛,像是陷入了回忆,但很快又抽离出来,展露一抹更加温柔的笑容。
那份略显疲态的容颜,似乎在此刻一朝回春。
“啊……很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