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语》俄尔普斯

3、鸳鸯琴

　　陈封很快派人来到歌楼现场，尸体被一具一具抬了出来。这些尸体几乎都被烧成了黑炭，肢体被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死状十分惨烈。

　　夏蝉试图挥走空气中的烧焦味，几欲干呕：“师姐，亏你能忍住不叫……”

　　岑秋雨的脸色也很不好，握着“答”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下山的次数不多，只是作为年长者带队要更沉稳一些，这等惨状她也是第一次看到。她慢慢分析道：“那女子应该是被火烧死的，一般怨气较重的厉鬼都会让被害人重演她死前的遭遇……”

　　旁边的叶小影捂着鼻子应声，脸都快要吓白。倒是萧林显得更淡定一些，她甚至还走向前去查看尸体。

　　一，二，三，四，五，六……十。

　　最后一名仵作出来了，他说：“这是最后一具尸体了。”

　　只有六具尸体，少了一人。

　　岑秋雨：“可以判断他们的身份吗？”

　　“尸体的烧焦程度太大，恐怕……”

　　萧林：“可以从尸体骨骼老化的程度推断他们的年龄，”说着从腰侧的紫色锦囊摸出几根银针：“这是探骨针。”

　　岑秋雨：“陈大人，可以么？”

　　陈封：“任仙长安排。”

　　岑秋雨：“萧林，辛苦你了。”

　　尸体烧伤程度过大，萧林用探骨针也费了好一番功夫。

　　衙役在旁闲聊，不时帮着打个下手：“诶，这会万少爷死了，他家的那么一大家子不知道要怎么分喽!”

　　“咳，这回没了主人，后院还不失火？”

　　萧林还想再听，一个头领模样的衙役走过来呵斥住了众人，众人噤声不再闲聊。

　　这时一匹黑马跑来，那匹黑马威风凛凛，体态不凡，寻常人一看就要赞一声“绝世神马”。绝世神马看到夏蝉，立马凑到他边前，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说：“小子，怎么回事？老夫载着那个老人走，到一半时那人不见啦!”

　　夏蝉警觉起来：“什么？你说他不见了？”

　　岑秋雨听到他们谈话，也转过身来，眉峰紧锁。

　　夏蝉拍拍马背，在马耳朵边说：“老马，不会是你跑到半路睡着了把人甩丢了吧？”

　　“你怎么这样凭空污马清白!”黑马急了：“老夫接的单子从来没有失手过!”

　　夏蝉看黑马急了，随即抚了抚马背，安抚道：“好了好了，劳烦您加班，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吧。”

　　黑马化作一阵青烟，飘回锦囊里消失不见。夏蝉嬉笑的神情严肃了起来，他对上一旁岑秋雨的目光，后者也在看着他。

　　夏蝉：“师姐，好像有点严重。人，会帮鬼害人？”

　　还没等岑秋雨回答，萧林的检测出来了，少掉的那一人，根据资料应该是一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而失踪者中符合的只有那位白日失踪者，白音。

　　夏蝉把老人消失的事告诉众人，现在想想，一个腿脚不灵便的老人，怎么可能一个人从城西迷路到城南，而且出现的时间那么凑巧？

　　岑秋雨：“如果那个老人是人，就不可能凭空消失，他一定还在城里。剩下的那人，他或许还活着。”

　　叶小影慢慢缓过神：“也许他们两人有关系……”

　　陈封：“陈某这就派人去城内搜寻
　　。”

　　线索就到这里，此时只有等待陈封的人搜索的消息。昨夜他们已经打草惊蛇，那琴女若不是完全丧失理智，变成只会打卡的呆子，应该都不会再出现了。

　　萧林提议再把资料整理一遍，于是四人打道回县府。说来四人都没有好好感受过逐烟城的街道，于是一致决定步行。逐烟城内早已没有了往昔的繁华，大多数居民与屠户一家一样几年前才迁回，人本来就不多，因为发生了连续失踪案，街上行人更少。

　　逐烟城内鲜少见到修士，他们四人腰间佩剑，神气光彩都与旁人不同，是以行人纷纷侧目。

　　“仙长请留步。”茶楼前，一个抱着一只红梅的小女孩叫住了她们。

　　“楼上有位公子想邀请各位仙长上楼一叙，”女孩笑意盈盈，把手里的红梅往岑秋雨手里一送，“公子说，这支红梅该给您。”

　　其他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岑秋雨抱着天降的红梅愣神。只见女孩自然而然地侧身一让，低垂眼眸抬手道：“各位仙长，请。”

　　茶楼一楼，卖茶的咿咿呀呀地拉着二胡，二胡的声音转过来，又转过去，声音悠悠扬扬地飘满整个茶楼，而座下一人也无。

　　上楼时，女孩悄悄凑在岑秋雨旁边说：“生意不好，我阿爹心情也跟着不好呢。”

　　茶楼的二楼是一个个独立的雅间，女孩把四人带到就离开了。只见一位衣着不凡的青年坐在临窗的茶座上，描金小扇不紧不慢地扇着，见到他们来，小扇“咔哒”地一声合上。青年站起，对抱着红梅的岑秋雨点头一笑，随即热情洋溢地请四人坐下。

　　青年名言师，是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在逐烟城有一个花圃经营，最近花期已到，不得不留在逐烟城经营。

　　“我仰慕贵派已久，今日与各位仙长在此相聚，可见是有缘。”

　　近年间修仙风气盛行，一些商人散侠也都很喜欢结交修仙大派，看来这位言师也是其中之一。

　　岑秋雨听说言师自称是花圃主人，直截了当道：“言先生，我们有一事不知。
　　逐烟城内外都长不得花草，为何……？”

　　言师笑道：“小店种植花草的土壤并不是取自本地，而是从绿河河畔运送而至，所以小花小草才比城里别处长得略繁茂些。”

　　四人：“原来是这样。”

　　言师乐呵道：“小店还自有一套秘术，可以让花草反季生长哦。”

　　之后是你来我往一番客套。言师不愧是走南闯北的商人，懂的事多，专捡一些修仙人也知道的事聊。那言师虽然是个商人，举手投足间却自带一番书生气质，让人联想到提笼赏灯的翩翩贵公子。

　　言师：“听说在歌楼里发现了失踪人的尸体？……其实言某有一事不明，”停顿了一下又说：“最近一月我在家中，夜里也听得到歌楼里那鬼怪作乱，但是声音却不同。歌楼在城中，我在城西，一开始声音确实小，但后来是忽大忽小的。”

　　夏蝉警觉：“忽大忽小？”

　　言师：“对，这几天简直是在耳边作响。”

　　夏蝉：“言先生好淡定，一般人都不敢细听的。”

　　言师笑了笑，不做回答。

　　萧林好像想到了什么，拿出之前记录的逐烟城地图，上面被标记的中心就是歌楼所在的城中位置，其中绿点逐个是失踪人的住址。

　　言师很感兴趣：“是有什么发现吗？”

　　这时，一个随从打扮的人走来，附在言师耳边耳语，言师听罢，一合扇子，站起身向四个人潇洒摆手：“各位仙长，小店有些问题需要我去解决，就先失陪了。余下一些请仙长们慢用。”

　　四人也站起告别。言师又说：“说来我在贵派附近小镇上也有一些产业，不知何时与仙长们有缘再见呢。”

　　岑秋雨笑道：“有缘再见。”

　　等到言师的轿子稳稳上路，岑秋雨问向萧林：“萧林，刚才你有什么发现？”

　　萧林又打开地图，在绿点旁一个个标上失踪人失踪的时间，边标边说：“是时间。”

　　“时间？”

　　“对，刚才言先生说他听到的声音有时小有时大，我试着把失踪人的时间标了上去，”说着把地图转向众人：“离歌楼最近的最先失踪，就是屠户一家，接下来是比屠户大叔远一些的书生一家，第二个遇害。”

　　萧林咬着笔皱眉道：“应该会有某种规律……”

　　夏蝉灵光一闪，夺过萧林的笔，在地图上按时间连接画了几个圈。

　　夏蝉：“是这样，一开始的三起失踪案以歌楼为中心，后三起的中心在歌楼往南，接下来是歌楼往东，然后歌楼往西。”歌楼往西的方向，夏蝉画了一个半圆。

　　叶小影：“……这，刚才言先生说最近几天声音越来越大……”

　　四人沉默，看向夏蝉手中的地图，地图上的逐烟城在中东南北方向各有着一个规整的圆，而在城西方向则只有一个半圆。

　　萧林迷惑道：“这是什么规律？”

　　岑秋雨：“也许不是规律，是顺序。”

　　夏蝉：“还有一个疑问，琴女在罗盘上的气力显示是不高的，但是为什么可以跨越那么远的区域？”确实，当时在罗盘上显示的紫点颜色很淡。

　　四个圆分别在东南西中方向，明显各自拥有一个中心。而琴女是厉鬼，厉鬼是不可能脱离自身死亡化鬼的地点的。

　　夏蝉：“有人帮她。”“有人”可能指人，也可能指其他的什么东西。

　　萧林：“是那个老爷爷吗？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白音会不会是帮忙的那个人？”

　　叶小影：“会不会是某种传送阵？”四人之中，只有叶小影主修阵法结界。他年龄最小，脸皮又薄，此时师兄师姐都看着他，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是阵法的话可能可以，几个位置不同的阵法气场相互连通，就可以传输琴音……或者有些法器本身也带有阵法。”

　　夏蝉：“阵法不好说，我和萧林在柳巷那里布置符纸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什么阵法。”

　　“那就是法器了……”

　　岑秋雨沉吟：“鸳鸯琴。”

　　对上其他三人的目光，岑秋雨解释道：“我在《星访天工》中看到过。鸳鸯琴，一琴起则一琴动，一琴奏则一琴合。是一百多年前一对前辈所作。如果是鸳鸯琴的话应该可以。”

　　叶小影闻言恍然大悟：“啊，师尊好像也讲过这对琴，鸳鸯琴的气场相通，应该是可以做到这种情况的!”

　　岑秋雨看着这老实孩子，笑说：“多亏有你的提醒。”

　　叶小影更加不好意思，只是低头嘿嘿笑着。

　　岑秋雨接过夏蝉递来的纸笔，顺着握动的笔尖流转，一对古琴渐渐生动起来。岑秋雨从小在云岫峰长大，书籍翻了不少，书画也不错。此时三人都看着岑秋雨作画，这可能是整个委托的关键。

　　夏蝉盯着画幅上的古琴，不自觉看到流动的笔尖，笔身浅浅镀了一层金边。温和的朝阳透过窗子照进来，一半洒在岑秋雨的右半身，一半洒在正在完成的画幅上。阳光勾勒下，那人如素雪般清冷的气质仿佛柔和了下来，让人无端想要亲近。

　　夏蝉想起，初上山时，师姐的脸是冷的，言辞是无措的，手却是暖的，带着薄薄的茧。

　　笔尖蓦地停止，夏蝉的思绪也戛然而止。岑秋雨放下笔，意识到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于是端起画幅往远离窗子的一边靠了靠。岑秋雨重新端着脸坐正，旁边是空落落的阳光，仿佛刚才那个柔和的身影不曾存在。

　　岑秋雨整理了一下头发：“如果可以找到帮琴女移动琴的人，就可以通过两把琴相通的气场抓到琴女。”

　　萧林：“对，找人难，而找一个带着琴的人容易。更何况这把琴的确很特别。”

　　夏蝉：“咳、那我们，马上去告诉陈大人，那把琴很可能是在……城西附近。”

　　那个未完成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