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称》翌轻舟

6、舍友

　　卫辰吃了感冒药，招架不住周公的呼唤，睡着了。
　　宁智豪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走进来，与之前欢天喜地离开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卫辰睡眠很浅，被宁智豪的动静惊醒。他迷糊地看看宁智豪的脸色，第一反应是这孩子犯病了。只见宁智豪沉默着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才慢慢反应过来宁智豪这不是犯病了，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他睡眼惺忪地问道：“咋了？你要搬宿舍了？为什么啊？”
　　宁智豪冷着脸，木木地来了一句：“我劝你最好不要跟聂卿相处了，这个人渣不值得。”
　　卫辰的瞌睡瞬间烟消云散。他腾的从床上坐起来，惊道：“怎么了？学长把你怎么了？你伤哪了？严重吗？他要付多少责任？”

　　宁智豪冷笑一声，心想卫辰就是关心自己都是为了聂卿。
　　宁智豪面无表情道：“他让人把我哄进厕所，然后那几人把自己打得头破血流的，在跑到教导主任那去栽赃我。怎样，是不是被你男朋友的脑洞折服了？”
　　卫辰在心里赞叹于聂卿的老奸巨猾。但现在不是去赞叹聂卿的时候。他赶紧坐正了身子，紧张道：“所以呢？成功了吗？”
　　宁智豪把身子背过去，装作毫不在意地继续收拾东西：“当然成功了啊。聂卿这人你还不了解？他是不会去做自己认为没有把握的事的。我被休学了，还有就是要换寝室了，换到四人间。”

　　卫辰重新跌回被子里，他烦躁地搓搓脸：“这学长也真是……跟他说了也不听。”
　　宁智豪兀自收拾自己的东西，没有搭腔。
　　卫辰尴尬地从桌子上捞过水杯，灌了一口水。他认认真真地感受着水顺着舌头滑向食道，内疚地轻声说：“对不起。我的错。”

　　“你的错？”宁智豪笑了一声，顺手把挂在床头的围巾塞进行李箱，“是，你说是你的错，我也不想假惺惺掩盖事实，你人好，但也不是什么多么无辜的人。我又有什么错呢？不就是陪你去拿了药么？我晚上喝高了说了些不好的话，我也给聂卿道过歉了。我做错了什么呢？得让聂卿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变态的方法治我？落得个这样的结局，我想你们都满意了吧？嗯？而你呢，只会安慰我几句，关心我几句，都是为了从侧面打探到聂卿的状况！我早该想到，和聂卿走得近的人的不该是什么好人。”

　　卫辰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淡淡道：“是，我也不是什么好人。那我再给你道一次歉吧，对不起。”
　　宁智豪嗤笑一声，开始收拾床铺。他飞快地卷起被子。

　　“你是无辜的人，好吧？”卫辰平静道，“你就是整个学校里，最无辜的一个，好吧？聂卿他就是脑子抽了，要整你，咳咳……我好好给你道歉你不听，你要说些人话来惹得大家都不高兴。你说你想把我怎么样，我认了。”

　　宁智豪猛地转身，揪住卫辰的衣领，瞪红了一双眼：“那我又错在哪里了呢，嗯？卫公子，我看你这身板也经不起几打吧？”
　　“那动手吧，还等什么呢？我不跟聂卿说。”卫辰不慌不忙道。
　　“嚯，聂卿是吧？”宁智豪松开卫辰，轻蔑地抖着下巴，“那你让他来，我奉陪到底。”
　　“算了，”卫辰阴冷地扫过宁智豪，“不想让你再整个处分回来。”

　　不得不说，卫辰的气场不输聂卿。宁智豪不愿承认自己被卫辰那个眼神给吓到了。他瞟了卫辰一眼，大步走出宿舍。
　　卫辰静静地看着他离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倒下床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

　　“哎你们知道吗？宁智豪被休学了！”
　　“什么时候的事？宁智豪怎么会被休学？你别逗了，宁智豪这么正经的一个人，你听错了吧？”
　　“怎么回事？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他好像打了好几个人，把人头都打破了！”
　　“不对吧？我听他们说是宁智豪招惹了聂卿，聂卿派人演的一出戏。”
　　“是吗？你听谁说的？”
　　“我一个朋友。而且被打的那几个人好像都和聂卿有交情。”
　　“啊？！”
　　“那就是了吧，谁叫他这么作，去招惹聂卿。”

　　宁智豪刚入学时，曾为了拉关系在学校内网上发过自己一段吉他弹唱的视频，风光了一把。结果不出俩星期，大家又把他给淡忘了。
　　现在期末了，他又风光了一把。学校从大一到大三无人不谈。聂卿的套路不知道怎么又泄露了出去，惹得大家对聂卿避之不及。

　　卫辰浸在这件事当中，有些麻木。
　　聂卿倒是吊儿郎当地毫不在意，毕竟任何坏事人们都能在第一时间将他和坏事联系在一起，也不管到底是谁做的。他早习惯了。

　　倒是卫辰头一次和这种场面扯上关系，颇为不适应，虽然大家都不知道他还是这件事的主角之一，但毕竟是自己惹出来的。他没跟聂卿说昨天他和宁智豪吵了一架，只是自己将它埋在心里默默消化。
　　他也没有跟聂卿说，为了他，他愿意与世界为敌。
　　就是听上去有点矫情。

　　“跟着我混，不要对这种场面少见多怪。”聂卿粗暴地扒着饭，饭撒了一桌，想必小时候是没有好好念“锄禾日当午”的，“不会因为这个，害怕我吧？”聂卿颇为担心地补了一句，闷闷不乐地把筷子在碗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

　　怎么有点像撒娇？！

　　聂卿撒娇的场面有点不敢想象。
　　卫辰极力忍了忍笑，用餐巾纸按了按嘴角，道：“不会的，学长，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瞎说什么！”聂卿一本正经地用筷子敲了敲被他弄得杯盘狼藉的餐桌，正色道，“你在我心中，天下第一好，听见没？”
　　“知道了。”卫辰吃着自己碗里索然无味的白菜，咳两声：“咳咳咳……咳，我不管别人怎么看学长，总之你在我心里也是天下第一好。”
　　聂卿笑了起来，周围的女孩子纷纷红着脸往这边看。聂卿扫了一眼又成功把她们扫了回去。随后，他在卫辰耳边耳语道：“是吗？那我荣幸至极。”

　　“新室友是谁啊？让他记得存我联系方式啊。”聂卿隐晦地笑了一下。
　　“还不知道呢，反正又不是学长。”卫辰不在意道，“今天自己睡一晚上——别打歪主意，今天管理要到我这边查寝。”卫辰识破了聂卿的计谋，飞速道，“明天新室友才来。”
　　聂卿叹了一口气，遗憾道：“那可太可惜了。”

　　只有一个人的宿舍就像一个大写的“寂寞”。
　　只是卫辰恰恰热衷于这寂寞。
　　电话响了起来，洗了澡的卫辰一边懒懒地擦着刚洗的头发，看了一眼来电提示。是严骐的电话。
　　他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喂，妈？”
　　严骐疲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小辰？你睡了吗，我有没有打扰到你？”
　　“没，咳，我刚洗了澡。”卫辰干巴巴道，“您身体最近如何？”
　　“唉，老样子。”严骐叹了口气，“你感冒了？要注意保暖。”
　　“嗯，额…差，差不多吧。”卫辰含混道，“您有什么事吗？”
　　严骐伸手撩了撩花白的发丝：“啊，对——就，不是马上过年了吗，你打算多久回来啊？提前跟妈说一声，妈心里也好有个数。”

　　卫辰听到她问这个问题，莫名有点恐惧。他甚至有点害怕回到他的那个家。
　　他本来和聂卿商量好，这个年陪他过的。

　　“呃，这个……”卫辰小心地找着字眼，嗫嚅道，“今年……我不打算回来……”
　　“你说什么？！不打算回来！”严骐瞬间怒了，激动道。女佣阿矜在旁边细细地劝说着，让严骐不要生气。严骐摆摆手，对阿矜的劝说熟视无睹：“你这什么意思！这个家，你必须回！”

　　卫辰闭了闭眼。

　　“我成人了，回不回家是我自己的选择。”卫辰心平气和道，“再说，我也应该锻炼锻炼自己……”

　　“卫辰你搞错没有！这是过年！什么煅不锻炼的？！”电话的那一头，严骐极少见地不顾形象，唾沫星子横飞，“哪有过年不回家的道理？！你是不想见我这张老脸了是吧！过年酒店关门，你睡哪儿？露宿街头吗你！你是妈唯一的儿子，你……”
　　说道这里，严骐那边没了声音。

　　阿矜试探着接过电话。
　　“小辰，你听你妈的话，大过年的，还是回来吧……她整天可想你了……”阿矜唯唯诺诺地说，“夫人，别哭了。少爷不懂事，您训他几遍就是了，哭什么……”
　　哭，哭了？
　　卫辰僵在那里。严骐向来雷厉风行，丝毫没有女人应有的柔弱，这怎么会哭了呢……
　　严骐用绣花手帕擦干泪水，柔声道：“小辰，过年你回来吧……你……好久没去给你爸上过坟了……”

　　卫辰的心软成一片。
　　他恨那个地方，那个家。每每一想到它，自己就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仿佛即将溺毙似的。
　　自从他父亲车祸去世后，他就巴不得离家远远儿的。
　　越远越好。

　　他叹了口气，也放柔了声音：“我知道了，妈。”
　　电话那头的啜泣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您放心，我尽快回来。”卫辰用手撑着桌子，道，“我会回来看您和爸。”
　　严骐吸了一口气，又没有意义地把气吐了出去。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妈知道了……要没啥事的话，我……我挂了……”
　　卫辰没出声。
　　严骐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把电话挂了。

　　卫辰轻轻磨了磨牙。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把搭在肩头擦头发的毛巾放回了浴室。
　　然后一个人慢慢地踱步走到了床前，躺下。
　　躺了一会儿，再从保温壶里到了点水，把最后一道药给吃了。
　　他隐隐觉得严骐今天有点奇怪。严骐是典型的严母，她的泪腺仿佛被卖成了钱，自打卫辰出生，就几乎没见过她流哪怕一滴眼泪。她向来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今天却险些哭成了泪人。
　　严骐精明，有手腕，有心计。
　　她在30岁时生下了卫辰，今年已经48了，身体非常不好，却依然可以在公司里独当一面。
　　卫辰猜，大概没有人看到过她这么哭。
　　他闷得慌。

　　——学长，晚好。
　　卫辰等着聂卿回复。
　　——大宝贝儿，找我什么事啊？
　　这王八蛋很快就回了。
　　——今天我妈给我打电话了。
　　王八蛋瞬间来了兴致，他兴奋地用手指在键盘上戳着：
　　——是吗？你有没有向她介绍本尊呢？怎么介绍的啊！
　　卫辰冷漠暴击：
　　——没介绍。失望了吧学长？
　　王八蛋一时没有想到怎么接这茬，卫辰的冷漠暴击就又来了一记。
　　——今天我跟我妈说，过年我不想回家，结果她骂了我一顿。事情的结局是，我还是得回家过年。不能陪你了。
　　过年这么多日子看不到卫辰，聂卿恨不得把自己的室友给抡出去，再把卫辰从他的寝室里强行拖到他寝室。

　　聂卿：……
　　——行吧。那你过个好年。
　　——我会早点回来的。
　　聂卿看着这句话，心里一层层漾起自己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情愫。
　　——好哒！我等你哟。
　　卫辰看见人称“杀人不眨眼·卿”的校霸聂卿打出这样的一行字，有点犯恶心。
　　——我尽量吧！等我回来了，你要请我吃好吃的哦！
　　来吧，互相恶心。
　　聂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复：
　　——好哒！

　　感冒药的催眠效果格外好。放下手机没一会儿，卫辰就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棉花糖，四周柔软甜美得不像是真的。睡意很快包围了他，昏昏沉沉地漂浮在梦的开端。
　　手机静静地在一旁充着电，屏幕上还显示着他与聂卿的最后一段对话。
　　——吃了最后一次感冒药。想睡觉了，晚安安。
　　——睡吧，明早我在你楼下接你。
　　——晚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