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针》KLK

37、PU-3041中的2023年末

　　PU-3041
　　2023年12月27日,周三
　　明大，教师公寓
　　站在家门口，良付钰疑惑地从门缝中抽出一封信。
　　封面上写着：良付钰亲启
　　‘新作一画，邀你共赏。游子斌。12/26’
　　希云别墅区。
　　良付钰来到豪华的宅邸前。
　　管家请他在大厅稍坐片刻。
　　这里俨然被改成了游子斌的私人画廊。成排的简约白炽灯镶嵌在拱顶天花板上，珍奇的花草倚靠在朴着昂贵的陶釉中，四面灰墙上错落有致的挂着壮丽凄美的南国山水。
　　良付钰不由自主地起身观摩起这些作品。游子斌的笔触鲜明，构图极具个人特色，只是…良付钰惊讶的发现他竟一抹鲜红都不曾用过。
　　“喜欢吗？”脚步声在旋转楼梯处响起，游子斌道。
　　“有趣。”良付钰望向他道，“你没有用大红色。”
　　“嗯。”游子斌颔首。他身着深色运动装走下楼梯，身影略过梯身掩盖后的一幅画。
　　良付钰抬眼瞟去。
　　深浅相叠的黄色波纹布满天空，奇异温柔的色彩正中，蓝色的太阳散发着瑰丽光芒照耀着下方漫无边际的海域。
　　如沸腾墨水般逐渐涌动的海浪拍打在陡峭的海岸上。
　　一个□□的青年站在悬崖峭壁边，一只脚伸在半空中像是下一步便要义无反顾地跳入海中。
　　“这是宜梦海岸。青年与海神的传说？”良付钰端详着画作道。
　　“我将它命名为蓝日降临。”游子斌神情晦暗地回身凝视着自己的作品。
　　“蓝日？”良付钰疑惑道。
　　“蓝日诞生于万物混沌之时。”游子斌像是陷入回忆一般缓缓说道。
　　“为什么会画青年跳下海崖前的场景？”良付钰好奇地问道。
　　“你认为海神爱他吗？”游子斌反问道。
　　“不爱。”良付钰思索后道，“若是爱他，为何隐瞒自己的身份，只在梦中与他相见？”
　　“我也是这样想的。”游子斌道，“因此，我让青年站在崖边，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不知他这次是否还会选择跳下去。”
　　二人沉默几秒后，游子斌向良付钰道：“今天是想请你鉴赏一幅画。”
　　阁楼内，一幅竖版画静静的靠在破旧的画架上。阳光松散的洒落在画布上，照亮了画中人物阴沉的脸庞。
　　良付钰细细观摩着画上的轮廓。
　　这是一个剃着短发，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年。他背靠着破旧的窗户，端坐在马扎上冷冷地注视着作画的人。阴影划过青年晦暗不明的脸庞，左手腕上银色手环的影子投射在地面。
　　青年前方的地面上有一片不规则的深褐色污迹，画布微微褶皱。
　　“这里不是用的颜料？”良付钰指着那处问道。
　　“是血。”游子斌轻声道。
　　鲜红色的血液曾经干涸在画中青年的脚下。
　　“这不像你画的。”良付钰道。“笔触更加柔和，即使画中人身着黑衣，整体画风依旧偏暖。而且，”他指了指画中人的嘴唇，“唇部颜色有掺入少许大红色。”
　　良付钰谛视向画中人的脸庞。
　　这是…游子斌。唯一不同的是，画中人浑身的凶煞气。
　　良付钰将视线从画作上挪开，凝视着游子斌神色古怪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模糊的印象在他脑海里变得愈发清晰。
　　“今年三月，在宜梦村。”良付钰看着与之前判若两人的游子斌道，“你为我画过像。”
　　“你说我需要找到自己的风格。”游子斌神色复杂地笑道。
　　“所以，这幅画是别人画的你？”良付钰奇怪的问道。
　　“他才是宜梦村真正的画家。”游子斌轻声道。
　　管家端着银托盘走来，暗红色的酒液摇曳在两杯高脚杯中。游子斌失神地瞧着红酒魅惑的波纹，抿下一大口后缓缓道：“六岁时，我被父母送到一个神秘的科学组织。十四年后，我奉命前往另一个世界寻求希望。但代价却是，杀死那个世界的我。”

　　原世界
　　2018年3月23日
　　游子斌身着防护服站在强子对撞机前。
　　他戴上头套，调试好手腕上的银色手环。
　　“各部门准备完毕，特别行动‘重见蓝日’正式启动。”
　　耳朵里传来研究员冷静的声音。
　　“科学至上。”游子斌默念道。
　　一阵天旋地转，他仿若进入了思想极端，不寒而栗的怪诞世界。
　　游子斌的身体如同《永恒的记忆》中那柔韧弯折的钟表被不断撕扯在扭曲的空间中。
　　一阵强烈的热浪拍打在他身上。
　　游子斌卑微的臣服在世界间稠密的拉扯力前。
　　可下一瞬间，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狠狠地推向他。
　　游子斌喜悦的感受到科学的力量将他送向全新的世界。
　　附着在他身上的压抑，疑惑，矛盾与痛苦在这一刻化为万千思绪散去。
　　只剩下父母在临死前留下的字条，
　　“拨云始见日”
　　充斥着希望与绝望的凌乱字迹在游子斌眼前久久无法挥去。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壮观的蓝色太阳旗升起在东国上空。
　　再次睁开眼时，游子斌已经来到了目标地点。
　　影子
　　2023年3月1日，周三
　　南国，宜梦海边。
　　橙黄色的太阳映在湛蓝色的天空上，游子斌解开防护服，恍惚的注视着这奇幻的景色。
　　清晨的阳光毫不留情的划过他的脸颊，带来一阵刺痛。
　　游子斌回神。
　　他垂下头，强忍着世界向他施加的阻力，踏过被海水浸泡湿软的粉色细沙。
　　银色手环上蓝色的数字闪起：1：00：00
　　组织为他争取的十二小时换算到影子世界仅剩一个小时。
　　也就是说，游子斌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完成任务。
　　他毫不犹豫地抬步走向不远处恍如上个世纪的村庄。
　　早市上熙熙攘攘地来往着游客与村民们，游子斌快速转动着眼中晶体，审视着该地域的科技发展与人口信息。
　　这里比研究员想象的还要更加落后。
　　游子斌不屑地略过哄笑的人群，晶体锁定一家商贩旁的位置。
　　他神色一凛，忍着痛楚快步走上前去。
　　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正歪歪扭扭地坐在小马扎上，手中的画笔如同有独立思想一般在质朴的画布上翩翩起舞着。青年面前，一位身着长裙的漂亮女郎正轻笑着，发髻上点缀着一朵鸡蛋花。
　　研究员说得没错，影子里的人果然只会些无用之事。游子斌轻蔑地想。
　　他听到青年油嘴滑舌地对女郎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女郎不由得笑得更开怀。她轻掩住嘴问道：“你每天都在这给人画像？”
　　“嗯。等我攒够了钱，就去看遍南国风光，将它们通通画下。”青年自信道。
　　“你这么喜欢画画？”女郎问道。
　　游子斌瞧向青年的脸庞。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容颜上奇异地焕发着动人的光彩。
　　“喜欢，从小就喜欢。”青年咧开嘴唇，灿烂地笑出一口白牙。
　　一瞬间，游子斌忘却了身上承受的阻力，只是怔怔地凝望着他。
　　“您可是也要画像？”青年瞥见黑色衣裤，抬头问着，却被那与自己别无二致的长相惊得晃了神。
　　“上帝啊，你怎么…”他揉揉眼睛，半晌才道。
　　“这是你的双胞胎兄弟？”女郎也好奇地瞧着完全一样的两人。
　　“我是孤儿。”青年放下画笔，喃喃道。
　　“画像。”游子斌回过神，忍住痛苦冷冷地说道。
　　在影子，他每一秒的呼吸都仿若垂死挣扎的人在与死神抢夺心跳。
　　“好。”青年慌忙收回黏在游子斌身上的眼神，匆匆几笔勾勒好女郎裙摆的线条。
　　“美女，这画我明天给你可以吗？”他对女郎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问题，”女郎好奇地扫视着两人的关系，“只是，你不用看着我画吗？”她疑惑道。
　　“都记在心里了。”青年扬起帅气的笑容，瞧得女郎红了脸。
　　轻浮。
　　游子斌心中不知为何响起这两字。他转身望着穿梭不息的人群，不动声色地擦过嘴角的血色。
　　“等等，”青年以为他要走，慌忙站起身把手上的颜料蹭在身上，“你…你叫什么？”
　　游子斌冷冷地看向他，“画吗？”
　　“画，当然画！”青年喜笑颜开地道。“来，你坐。”他示意游子斌坐在自己面前的板凳上。
　　游子斌瞅了一眼掉漆的凳面，端正的坐下。
　　“我叫游子儿，在宜梦村长大。”青年打着底稿，热络的说道。“村长伯伯说，他04年在海边搁浅的烂船里找到的我。那时我睡的正香，嘴角边还有干粮渣。”
　　他见游子斌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像是在期待故事的后续，笑道：“我醒来后记不清以前发生的事，也忘了自己的名字和出生的年份。渔民伯伯们打听了四周的小岛，没找出我是谁家的孩子，便收留了我。近几年网络发达了，我才知道，04年东国沿海发生小型战役，大量难民逃向南国。我的父母可能是买通了偷渡客想带我逃命，却在路上发生了意外。”
　　听到青年与自己一般小时候便失去父母，游子斌皱眉。
　　他轻声道：“为何叫游子儿？”
　　游子儿弯起嘴唇道：“大家都说我福大命大，是水里游来的小子。村长伯伯便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他挥舞的铅笔顿住，“小时候，我最喜欢坐在沙滩上看海。那时常有画家来写生，久而久之，我也从他们那里学到许多。”
　　“喜欢画画？”话一出口，游子斌就发觉自己问了个和女郎相同的问题。
　　“嗯。”游子儿点点头，“画笔是思想的媒介。我的喜怒哀乐全都可以藏在画中。”
　　这些年，一个人难过吗？
　　游子斌心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话。
　　他发觉自己被任务目标影响了情绪，右手随即便抚上银色手环。
　　时间飞速流逝，影子施加的压力愈发强烈起来，游子斌强撑着挺直脊背。
　　你不该遇见我。他凝视着游子儿专注的脸庞想道。
　　游子儿没有留意他纠结古怪的神情，兴致勃勃的速写着。
　　十五分钟后，打量着白色颜料罐中所剩无几的颜料，游子儿沮丧道：“你可以在这等我一会儿吗？我回家拿罐颜料，很快。”
　　“我和你去。”游子斌神色复杂道。
　　“好呀，那去我家继续画？”游子儿笑问道。
　　游子斌颔首，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像是承受了千斤重的压迫。
　　他跟上游子儿纤瘦的背影，耳边还传来他轻快的哼歌声。
　　“这个落后空间里存在的不过只是做出错误选择的我们。你需要做的，只是抹去那个失败的自己。” 研究员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只有彻底消除影子对你的排斥，我们才可以拯救被政府压迫的科学家们，在影子重建真理的家园。你，代表的是整个蓝日的希望。”
　　游子斌注视着在空间阻力下，自己双手上浮现的青紫淤血。
　　“这更是你父母毕生的理想。”
　　“拨云见日。”
　　他脑海中浮现出些许片段来。
　　蓝色数字突兀的出现，
　　00：30：00
　　“我家在这。”游子儿上扬的语调传来。
　　游子斌垂下眼帘，轻敲着左腕上的银色手环踏进简陋的小屋。
　　狭窄的房间内摆满了大小不一的风景作品与各式画布颜料。
　　游子儿不好意思地笑道：“有些乱，你别介意。”
　　他从层层叠叠的颜料罐中翻出一盒白色，把小马扎拖到窗边示意游子斌坐下。
　　“你的手怎么了？”游子儿疑惑地看着黑衣青年手上逐渐加深的伤痕。
　　“无碍。”游子斌垂下双手，蜷缩起自己的手指。“我常年用刀。”他随口道。
　　游子儿瞧向自己大拇指与无名指指腹的薄茧，笑道：“我拿笔也磨出些茧子，可也不像你手上这么多伤口。”
　　他快速地调好色在布上悉悉索索地涂抹着。
　　游子斌沉默地注视着他白皙的手指轻巧地握住画笔。
　　半晌后，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沉声道：“我叫游子斌，来自另一个世界。我自小在组织练习格斗术，只在有刺杀目标时出现。”
　　游子儿诧异地望向他，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刚才我以为你是大厨。现在看来，你是小说家？”
　　游子斌垂下眼眸，思维倏然连接上手环。只见坚硬更比钢铁的黑金属片骤然吞噬他的左手，形成一柄巨型锥刺似骇人流光的武器。
　　游子儿吓得站起身，惊恐的看向与自己宛若双生的黑衣青年。
　　“你是我这次的目标。”游子斌冷声道。不知为何，他没有与往常一般冷漠的直视着任务对象的眼眸。
　　“为什么要杀我？”游子儿紧握着画笔，语气中透露出慌乱。
　　“如果我要在你的世界里生存，就需要杀死在这里与我一模一样的人。”游子斌道。他没能对游子儿说出影子是低劣空间的话语。
　　“为什么来这里？”游子儿颤抖道。
　　游子斌沉默。
　　游子儿扶着画架缓慢的坐下，颤抖着在布上断断续续的画着。
　　“在你的世界，爸爸妈妈还在吗？”良久后，他勉强地咧开嘴笑道。
　　游子斌垂下了化为短刺的左手。
　　他眸子闪动，心脏反倒像是被对方攥在手里。
　　“我六岁时他们不在了。将我养大的组织教会我格斗。”游子斌轻声道。
　　游子儿握笔的手停住了。
　　00：10：00
　　蓝色数字猛地弹跳进游子斌的视线内。
　　游子斌下意识看向青年，发现到他也怔愣地注视着自己。
　　无言的对视交错在凝结的空气中。游子儿不舍地放下手中画笔，执起人像走向黑衣青年。
　　“画好了。”他将画像展示给游子斌。“如何？”
　　“好看。”游子斌站起身，将牢牢盯着游子儿的眼神移到画布上。
　　游子儿转身把画像稳稳地放在画架上，留恋地环视着贴满自己画作的小屋。
　　或许，我今年该过25岁生日了。游子儿默然想着。
　　他背对着游子斌，轻声中掺杂着哽咽：“我死后，请让我回到海里。”
　　锋利的锥刺径直穿过他瘦弱的胸膛，鲜红色的血液断断续续地喷涌而出，四溅的血点染红了画中青年的脚下。
　　游子儿颤抖的伸出血迹斑斑的右手，想要将人像擦干净，却终究越抹越乱。
　　00：02：00
　　游子斌抱着青年苍白的尸体站在宜梦海崖的顶端。
　　游子儿死后，影子施压在他身上的阻力全部消失了。
　　研究员关于消除阻力的假设是正确的。蓝日的异世界入侵计划也能成功启动了。
　　可他的心中却没有丝毫欣喜。
　　望着翻滚的海水，游子斌突感浑身无力。他双腿一软跪在岩石上。
　　“回程传输九十秒倒计时开始。”银色手环里冒出提示音。
　　“九十，八十九，八十八，八十七，八十六…”游子斌闭上眼睛。
　　“七十，六十九…”他膝盖撑地站起身，缓缓松开紧抱着游子儿的双臂。
　　“六十二，六十一，六十…
　　一级警告！对撞机被强制关闭。回程传输进行失败。”
　　游子斌脱力地瘫在地上。
　　看着怀中人紧阖的双眸，他再也止不住地流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