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城》江鹘

2、危机

　　“丧失？”
　　“‘尸体’的‘尸’。”

　　“倒是新鲜。”蒋应则咂摸着这两个字，“你说的丧尸，也就像外面那些东西一样，丧失人性以人为食？”

　　“是的。”秦虹点头，冷静的面容倏忽迸裂出深深的担忧，“但我希望不是。”
　　“因为如果真的是丧尸的话，它们除了会吃人，还有一种更为恐怖的特性。任何被它们咬伤的人都会被感染成同样的存在——被同化成丧尸。根据那本书，几十年前M国边境十几个丧尸就造成了数百伤亡。”

　　蒋应则轻“嘶”了一声，如果真的是这样，并肩作战的战友随时可能反水，那这场战斗就属实难打了。而且单论眼下的情形，现在超市里至少有三分之一是伤员，一会怎么处理都是难题。

　　秦虹抿了抿唇，又说：“其实我的猜测也未必正确，根据书里的描述，丧尸应该大都行动缓慢，皮肤溃烂且呈灰白色，但是——”

　　她顿住了声，蒋应则知道她的未竟之意。他是实打实在那些东西中滚了一圈的，知道它们不仅行动速度与常人无异，而且皮肤坚硬呈暗褐色。不像秦虹口中的什么丧尸，倒像是丧尸克服缺陷后的进阶版。

　　“你说的这些还没有定论，不管怎么说，先把伤员隔离起来以防万一才是。”
　　“嗯，我也这么打算的，只是怕会引起躁乱。”秦虹嘴上这么说着，转头却已吩咐下去，以集中治疗为由，让人单独把大门旁收银台附近一片区域划出来安置伤员。

　　人群中果然起了些议论。

　　虽然大部分人仍遵循秦虹指令负责搬置伤员，但剩下的少部分已经开始各自为政。那些人，完好的开始搜刮物资为以后打算，受伤的则瑟缩在原地痛苦地哀嚎着，自暴自弃般不肯移步。

　　这只是一个开端，如果不遏制这种趋势，不久后超市内大概率会陷入混乱，如果届时伤者如猜测一般转化为所谓丧尸，那蒋应则之前冒死吸引的壮举就打了水花。

　　秦虹似乎有些焦虑，她聚拢眉峰，似乎在重新措辞，手不自觉地抚摸着腰间的配枪。
　　忽然，她抬头看向蒋应则：“你是这里的治安员，之前也救过他们，不如，你来试着劝劝他们？”

　　只一个治安员的身份显然是不可能的，平时就没人在乎，现在更不必说。救命之恩也是勉强，不听指令的多是难缠之人，最多对他的枪和子弹有些兴趣。

　　持枪人，他和她在这里的地位别无二致。

　　蒋应则一错不错地盯了她一会，还没应声，突然，人群之中传来一声嘶吼，紧接着是牙齿撕裂皮肉的声响与声嘶力竭的惨叫。

　　蒋应则脸色瞬时阴沉下去，飞快瞄准那个之前突然丧失理智的丧尸。

　　一声裂响，丧尸头部爆开，暗红的血液喷了它口中的人一脸，那个人尖叫着摔倒在地，手脚并用地逃离。

　　人群中尖叫声迭起，变异开始了，人们刚逃出生天，又重归地狱。

　　没有停歇，蒋应则接连崩了几个开始丧尸化的原伤员，大吼道：“所有受伤的人去收银台那边，没受伤的人去货架后面，快！”

　　秦虹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加入蒋应则一起击杀丧尸。

　　人们已经疯了，根本没人听他指令，前一秒互相依偎的几人下一秒疯狂尖叫着弹开，生怕他/她转头面目狰狞照着脖子给自己来一口。

　　几个货架在推攘躲避之间倾翻，被压倒的人或丧尸都在嚎着。越是慌乱，所有人就越混在一起，丧尸暗褐色的头颅与活人的脑袋凑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疯子。

　　有人向他俩靠拢，缩在他俩背后寻求庇护。
　　反身将身后一个突然异变的丧尸踹开毙死，蒋应则咬牙，他已经射光了两个弹夹，又扔给秦虹一个，现在既要留意身前，又要兼顾身后，着实有些手忙脚乱。
　　内部混乱激发了外部的丧尸的食欲，它们疯狂击打着门，蒋应则却已无暇顾及，只能祈祷门足够结实。

　　一番鏖战。
　　七八分钟后，在丧尸潮刚爆发时被咬了人几乎全部丧尸化且被击毙，超市内本就五六十个人，此时还能喘气的不过三十左右，能站起来的几乎没有。

　　枪声终于停歇，现场仍是一片骚乱。蒋应则缓了口气，宣布：“被怪物咬了的人，可能，也会变成怪物。”

　　抽泣声，崩溃的哭喊声，尸体躺在人们脚下，脸上的恐惧近乎狰狞。
　　一个脖颈刚被扯开的女人捂着不断涌血的脖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哭嚎着：“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啊啊——”

　　场面全然失控了。

　　“各位，”蒋应则清了清绷紧的嗓子，大喊道，“听我一句。”
　　人群安静了一瞬，秦虹在他旁边席地而坐，低下头，将脸埋进手心里。

　　蒋应则继续说：“旁边这位秦长官说，这种东西叫丧尸。先前被咬了的人，你们看到了，几乎全躺地上了。我不确定被咬了的人是否必定会变成所谓丧尸，但现在倒地的这些人，之前全都被丧尸咬过”

　　“所以，”蒋应则扫视一眼散乱的人群，眯眼道，“我想请被咬了的朋友主动站出来，到识别器这边拿绳子绑住自己，以防异变后伤害他人。我们没有很多时间，如果不主动——”

　　蒋应则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在场的大都见过这位治安员的，此时只觉他似是撕开了平日里一本正经的表面，露出几分痞气，更像是将那深埋的狠劲全迸发出来，让人不敢与之为抗。

　　他抽出空了匣的那支枪，上了保险，枪发出“咔哒”一声脆响:“我就只好采取强制手段了。”
　　“我向你们保证，被咬过的人，只要你不异变，我就不会向你开枪。”

　　话音落下，没有人动，蒋应则转而看向一个猥猥缩缩的男人：“那个，梁先生是吧，我记得之前抓过你两次，也算有点交情了，麻烦你，打个样行吗？”

　　手断了一截的男人止住痛呼，惊恐地瞪视着他，声音尖利：“不，凭，凭什么是我？”

　　蒋应则没再多说，接过秦虹递来的塑料绳，大步上前揪起瘫倒在地上的男人，如同拎小鸡一般将他带到识别器正下方，金属仪器泛着冰冷的色泽，玻璃镜头居高临下对着男人，他恍惚中觉得那个识别器就是蒋应则的眼睛，俯视着他，冷酷又无情，他竟骇得不敢动弹，任由蒋应则将他双手反捆系在柱子上。

　　蒋应则视线扫向众人，一霎那全场连呼吸都顿了一瞬，他们可没忘记，眼前这个人，刚刚亲手击杀了几十个丧尸而面不改色。

　　没人说话，沉默延续了十几秒，蒋应则没有再动作，似乎在寻找下一个目标。倏忽，有人打破了这份沉默。

　　那个被蒋应则带回来的小女孩意外地还没有异变，她控制不住地哆嗦，哽咽着仰视蒋应则：“哥哥，我不能动了，你带我过去吧。”

　　蒋应则抿唇，他抱起小女孩，背向人群朝识别器走去，一步一步，女孩也不似刚才那个被拽过去的男人那般一路嚎叫，只轻轻抽噎着，两人的背影，竟有些肃穆。

　　他们身后，开始有人拖着伤体站起来，脱离人群，跟着蒋应则走到识别器下，互相帮着捆住自己。
　　大都是皮肤被撕开一块，有些是上臂，有些是小腿，还有些人脖子不断涌血，奄奄一息。

　　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灾难降于世间，被恶魔附身的人类抓住心底些微的希望，在被同化之前将其交给同伴，于是星缀成火，焚天连野。

　　秦虹看着这一幕，有些震惊。她先前只注意到这人强悍的战斗力以及近乎鲁莽的英雄主义，在提出让他帮劝众人时，也只是出于试探。
　　没想到在丧尸化毫无预兆地爆发之后，他竟能以如此快的速度迅速镇住场面，并让伤员自愿隔离，之前正经中掺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表面全然褪去，露出一层冰冷。
　　然后，抢过了她先发制人的优势，成为话语人。

　　哦，不是全自愿。秦虹注视着蒋应则颀长的背影，他正走向人群去揪那些顽固者。

　　软硬兼施，秦虹想着。她爬起身，自领了任务，与他兵分两路去挨个检查剩下的人。

　　揪出剩下十几个疯狂反抗的伤者，他们捂着伤口试图用各种理由说服蒋应则和秦虹，甚至有人动手去抢他们腰中的枪，几个人联合起来。蒋应则只利落地制服他们，连混乱都算不上。然后抓着他们的后衣领扔到那个识别器下，有人仍忿忿地试图反击，有人则是在被摔下的那一瞬就瘫倒在地。

　　排查一遍后，蒋应则正对着伤员，垂眼看着手中的枪，秦虹倚在他旁边的柜架上。超市里三十三个人——他刚数了一遍，十五个新伤员，九个之前受过伤却没异变的人——包括他俩在内，只剩下十个完好的人。

　　不是很乐观。

　　没人再去翻找货架，超市里仍保持着沉默。他们能做的所有就是等待，等待下一个爆发点，对于一些人来说，他们近乎是在等待死期。

　　伤员在数量上占领优势，如果他们选择一起反抗，仅数量来看，他们未必没有一击之能。但之前的亲眼目睹与切身尝试已经消磨了他们的勇气。
　　当个人魅力不足以统率全局时，恐惧的压制也许更为有效。

　　“这一次会有多久？”蒋应则问。

　　秦虹皱眉看着他：“不知道，我记得我看过的书上写的是，人类被感染后，是在一小时后才会出现症状，一天之中完成丧尸化。可实际上，你看到了，连一小时都没有，最多，40分钟？我想，我们不能用那本书来评判现在我们面对的这群怪物了。”

　　“所以只有等了。”蒋应则抬头看着那个识别器。伤员和未受伤的人被分成两撮，中间隔着他和秦虹还有即将告急的弹药。

　　他在死水中停滞的时间过久，久未体会过战场的滋味。锐气都将将要被消磨掉，却又被扔进这地狱般的生存试炼场。

　　真是，

　　嘲讽啊。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