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城》江鹘

1、末日

　　2054年2月5日，B城。

　　早上7：30，蒋应则睁开眼，在光脑响铃之前把闹钟按死。洗刷一番，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明亮的阳光窜进屋内，将他那头板寸照得晶亮。

　　临近年关，街道上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氛，对面楼已经有十几户人家在窗上贴了窗花。往前数上几十年，这个时候的B城应该是有雪的，不过现在地球几乎已经全面失去对温度的自然调控能力，在人工温膜的包裹下，这里全年都是二十度左右，雪自然是见不到了。

　　穿上制服，戴好配枪，蒋应则在镜子前颇为自恋地摸了把下巴，单手磕开便携营养液一口干了，溜溜哒哒出了门。

　　电梯“叮”地打开，里面已经站了一个少女，两人互相点头示意后便陷入了默契的沉默。蒋应则眼神漫无目的地飘移着，却忽然定在了某处——
　　女孩穿着背部镂空的白裙，勾勒出姣好的身段，这本是一副美丽的画面——如果不是那裸露出来的背部凭空出现了一片棕红色印记的话。

　　蒋应则一打眼还以为那是胎记，但再定睛一看，便发现那片印记是由密密麻麻的线织就的，隐隐还有扩展开的趋势。
　　是疾病，还是受伤？他刚想细问一番，女孩却假装不经意地往旁边一躲，避开了他探究的视线，碰巧这时电梯停住另有人进来，蒋应则便闭上了要询问的嘴，疑惑的同时又暗嘲自己被当成了不怀好意的痴汉。

　　新进电梯的是个为人颇热情的大婶，蒋应则作为这一片的治安员，跟她有过几次往来，这大婶便自来熟地把他当成了自个的小辈，此时便跟他七扯八拉地聊起天，等到电梯到了底，那女孩便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蒋应则也只好把这事置于脑后。

　　蒋应则的工作岗位离这不远，是一处在在居民区与商业街之间单独辟出来的治安岗，除了早上和下午的上下班时间，很少有人经过。
　　作为一名当地的治安员，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巡视辖地，制裁违法犯罪人员，但这个时代敢在天眼全范围监控之下犯罪的属实不多，所以他一天的工作基本可以简括成四个字——无所事事。

　　今天也是一样，开着巡逻摩托绕了一圈辖区，被各个遛弯的大爷大妈拦下来唠唠天或者帮点小忙，差不多就到中午了。

　　回去点了份外卖，在等待的空隙蒋应则刷起了热点。

　　“震惊，性感女神不老的秘诀竟是——”点开，是某美容机构的广告。
　　“某男星深夜会见女粉。”点开，营销号ps的痕迹几乎溢出屏幕。
　　“据说，99%的大学生会这样做。”点开，入住宿舍的八百来条建议。

　　……

　　“A城惊现‘食人魔’？！”蒋应则滑得飞快的手指骤然停住，点开来看，封面是具打了马赛克也遮不住血腥的脸，说是A城有个男人大中午跑到大街上袭击路人，啃断脖子致使其当场死亡，且暴力拒捕，被治安员一枪爆头。

　　这就有点新鲜了。是“浴盐”吗，这玩意不早八百年被销毁了？蒋应则想着，又去看路人拍的视频，却弹出了一个“视频已删除”的提示。

　　嚯，这是有多血腥？

　　智脑“叮”了声，蒋应则瞟了眼，打开门接过外卖，刚准备关门，他看到外卖小哥脖子上从衣服里延伸出了一片棕红色纹路，和早上那个少女背部的印记如出一辙。

　　这么丑这么突兀的印记，基本可以排除流行纹身这个选项。

　　蒋应则按住了门，问他：“哥们，你脖子上这块这么回事？”

　　那小哥愣了下，下意识摸了把脖子，蒋应则掏出光脑开了前置递给他，小哥看了眼，受了惊吓般往后踉跄了两步，紧接着突兀地顿住身体，脖子上的纹路突然疯狂向脸上蔓延，转眼间覆满了整个头颅。与此同时，他的眼白瞬间占领了整个眼球，两颗虎牙穿破下唇刺出来，血液混着口水浠沥沥地流下，露出来的皮肤也转变成暗褐色，看起来具有坚硬的质感。

　　一切转变都发生在眨眼之间，蒋应则一腿将那前外卖小哥现不明生物蹬出门外，随即甩上门落锁迅速躲开，不明生物随即扑过来撞上门，指甲在门上划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蒋应则咬着牙，这什么玩意？大中午的治安岗不常有人来找，但谁知会不会有人就那么寸赶在这时候撞上来。

　　然而紧接着，他便听到楼外面传来了尖叫声以及隐隐的低吼。

　　蒋应则心一沉，他反手掏出枪凑到门后，此时，钢制的门板在锲而不舍的撞击下竟向内突出一块。蒋应则听着声音，在那生物后退时打开门锁。下一秒门被直接撞开，一道黑影直直扑进门内，他凭着感觉几枪崩向那生物的头部，随即闪身退到门边。

　　幸运的是它被击中后立即丧失了行动能力，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声息。

　　此时外面的尖叫与低吼二重唱中已经开始加入了车辆急刹、飞行器坠落、建筑物被损坏等杂音。

　　蒋应则胸腔激烈地起伏着，他先锁上门，又折身握着枪慢慢靠近，朝头补了一枪，看真的没反应后才蹲下身，将它翻了个身。

　　头已经被轰烂了看不出原貌，蒋应则从桌上捞了柄水果刀挑开它的衣服，又往下按了按，它的皮肤已经全部变为暗褐色，之前看到的纹路全都隐藏在皮肤下，触感果然如看上去那般坚硬，要用上六分力才能刺穿。不过被射杀一分钟左右，血液竟已有了凝固的趋势。

　　蒋应则勉强冷静下来，他环顾一周，治安岗是他一人的工作岗位，他又不是个愿意囤货的，这里根本没有一点补给。他找出备用枪和弹夹以及各种治安装备，往身上又揣了两把，其他的都装进背包，趴门边听了听，然后才打开门。

　　来到街上，如想象中一般，一片混乱，普通人与那种不明生物混在一起，不断有人被扑倒，然后被撕咬得面目全非。
　　惊骇与恐惧被引爆，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那些原本是人的东西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的特征与神智，脑子里只剩下对人类屠杀的本能。正值饭点，这里的人员密度还算小些，商业街那里是何等炼狱根本难以想象。

　　刚才在热点上看到的新闻落实在了现实之中，恍然有些不真实感。

　　这显然不能是群体磕“盐”了。

　　他背靠墙扫视一圈，视野所及最大的有补给的地方是一个联合商场，去那里全力奔跑大概需要三分钟。楼足有十几层高，且层层上下连通，购物餐饮娱乐功能齐全，平时客流量就大，谁也不知道这时候里面有多少那种东西，进去以后被围堵的风险更大。

　　蒋应则将视线投向相反的方向，那里有一个规模不算大也不算小的超市，共两层，两层以上是居民楼，不相连通。现在离工作党下班有段时间了，超市里一般不大有人。特殊关头，不管超市老板是谁，这边就先对不住了。

　　确定目的地后，他不带停顿地向超市跑去，边跑边嘶吼着：“我是治安员，活人到青虹超市集合！”

　　比活人响应得更快的是那些不知死活的未必为人。

　　蒋应则十分感激自己在学校里苦练多年动态射击，此时奔跑着的同时还能一边举枪射杀那些在袭击活人的东西。棘手的是他哪怕眼瞅着子弹打穿脖子，它们也不会丧失行动能力，只有打中头部才会令它们倒下。

　　“救命，救命啊啊啊——”

　　真要命。蒋应则脚步一旋，反身冲向超市反方向一个少有人迹的塔楼，一边跑一边大吼大叫着，企图吸引那些异种让它们改变目标向自己奔来。

　　他并不想浪费子弹，至少在找到下一个弹|药补给点前不能浪费。蒋应则两枪射断一根防护栅，压下身子躲过一个变异人的飞扑，腰身反扭抓住它的腿顺势扔出去，紧接着两步跟上将尖端锋利的棍子插进它的太阳穴中。

　　嘶叫声从背后传来，他起身向后看了眼，约莫有五六十个，实际引过来的只有一半左右，还有一半执着于撕咬已经到手的活人血肉。

　　蒋应则抹了把下巴上沾的血，笑了：“我这么没吸引力么，你们可得跟紧点。”

　　他转身疯跑，隔一会就折身停下来，一棍子一个小脑袋，或者开枪崩向丧尸群里保证它们跟拢。

　　“可再也不玩法师了。”一路用“放风筝”的方式引着变异人，蒋应则估摸着已经引出了千米余，险险闪过从身侧抓来的一只手，一个利落的后踢将它蹬出几米远。

　　够了，身后的丧尸已经超过了他能控的数量。他猛地冲进一辆车门大敞的小型汽车，甩上车门，轮胎抓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尾甩出一条漂亮的弧线，迎头撞上面目全非张牙舞爪的变异人，紧接着又无情地碾过它们。

　　车身颠覆，不断受阻，蒋应则牙咬得死紧，一脚油门轰到底，在变异人群中横冲直撞出一条路，又绕着附近的的塔楼转了几圈强化放风筝的效果，这才冲回原先的青虹超市。

　　眼看超市就在眼前，蒋应则猛打方向盘踩死离合，汽车横停在超市门口。
　　超市周边已经没有活人了，除了之前没被引走的变异人，就只剩下遍地的残缺肢体。

　　“救命，救，救我！”蒋应则刚刚预备下车，就听到一道微弱的呼救声从车后座传来，竟是个浑身浴血的小女孩！她趴在后车座底下，双腿已经辨不清形状，大抵是被咬后爬进车中躲藏，刚才一直没有出声。

　　“救我，哥哥，求你了，救救我。”

　　变异人只被带走了一部分，这时候带一个不能自主行动的小孩就是个累赘。

　　蒋应则从后座一把抓起小女孩挂在背后，把背包勾在胸前下了车。

　　带着一个小孩，这时候再用铁棍就有点勉强了。生死关头顾不上节省子弹，他一枪一个崩开挡路的变异人，谁知打倒没几个，枪里的子弹却碰巧用完了。

　　“艹，这个时候？” 他伸手去拔腰里备用枪的工夫，原先在超市门口打砸的变异人被他吸引了扑过来，他助跑几步飞身踹向变异人头颅，忽觉背后一股风袭来，后背寒毛竖起，他蹲下身横扫过去，偷袭的变异人被绊倒向前摔去，侧面偏又正袭来几个。

　　蒋应则拔出枪来不及瞄准便扫射出去，然而也只能管得了一边，忽然超市里响起枪声，背后一个变异人应声倒地。

　　他抬头看去，只见超市里一个女人正持枪隔着门瞄向这边，他会意，全力向朝大门跑去。耳边不断有子弹破空的裂响，身边变异人一个个倒下，他顺利跑到大门前，几个神情紧张的人给他开了门，随即紧紧合上门横插几根棍子，在女人的指令下乱中有序地拉下厚门帘挡住变异人的视线，然后搬来一旁清空了的空货架堵住门。

　　紧随而来的变异人轰然撞在门上，超市安保设施看来严格符合标准要求，大门在变异人不甘心的冲撞下坚强地挺住了。

　　女人叫来一个形容狼狈的妇人接过蒋应则背上的女孩另去照顾，拍了他两下递过一瓶水。

　　蒋应则拄着膝盖猛喘几下，缓缓直起身接过水猛灌一口，这才感觉心脏从喉咙口落回肚子。

　　他看向那个女人，她身形瘦削，高颧骨深眼窝，有些异国风情，相比于蒋应则此时一身糅杂着血迹与灰尘的衣服，女人身上衣物整洁，无半点血迹。
　　蒋应则扬起嘴角，向她道谢：“谢了啊朋友，不是你掩护我进来，这会我就死外面了。”

　　女人摇头道：“我看见了，是你将大部分怪物引开，不是你，这里也不能聚集这么多幸存者。”

　　蒋应则笑笑，转头看向门外，那里被门帘挡得严严实实，但门帘却挡不住外面变异人的嘶吼与令人心悸的咀嚼声。

　　几个身上或多或少沾有血迹的人聚拢在一起瑟瑟发抖，脸上又是恍惚又是惊惧，其他人则在货架间搜寻着药品帮助伤者处理伤口。

　　回过神，蒋应则伸出手以示友好：“我叫蒋应则，这一带的治安员，未请教大名？”

　　女人回握住他的手，道：“秦虹，驻A城军中尉，平时不在B城住，这次是回来休假的。”

　　蒋应则点点头，只觉得她眼生，唤了声“秦长官”，国内是禁枪的，看她之前用枪，就料想到了她大抵是军中或者治安署的人。

　　忽然一顿，秦虹，青虹？蒋应则眼神有些飘忽，不会……这么巧吧？

　　女人看到他有些心虚的表情，料想到他是猜出个中关联了，只不在意地说：“没事，都这个关头了，超市能为大家提供庇护，也是它超常发挥了。”

　　气氛一时尴尬了起来。沉默了一会，他转而问道：“外面那些，是什么？”

　　“不知道。”秦虹犹疑了一会，不确定地说，“不过它们的行动模式很像我之前在书中读过的一种生物，据记载，它们几十年前曾在几个地方小范围出现过。”

　　蒋应则挑了挑眉，他没想到会真的得到答案：“是什么？”

　　“我记得，是叫——”

　　门外撞击声未歇，似鬼非人的怪物嘶吼着捕杀着残存的人类。

　　不远处，蒋应则救治的那个小女孩面色苍白地倚在妇人的怀中，双目紧闭，双腿被紧急处理过，绷带边缘泛出苍白。

　　几个从变异人嘴下死里逃生的伤员痛苦地哀嚎着，伤口肌理撕裂，喷溅出来的血液晕染在衣服上，勾勒出可怖的形状。

　　“丧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