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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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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板路上一小童捧着一叠香烛走得急忙,夜色深厚,四面的点笼微红的光曈曈叠在竹影里,小童害怕得紧,加快了脚步,脚底触到一处湿滑,勉强稳住身形,却不慎跌落了一只白烛,咕噜噜滚进了竹林。
小童本不想置问,却畏于师傅之严,掀开几处碍于身前的枝叶,在莹莹浮动的月光里,小童矮着身子在地上搜寻。
眼见白烛,却静静卧在一双绣花鞋旁,小童又惊又恐往后一仆,香片白烛散落一地,那看不清脸的女人轻弯腰肢,伸出一只玲珑的手拾起脚边的烛,轻轻柔柔递过来,小童颤颤巍巍抬眼看去,乌云流鬓垂落,露出一张粉面,樱唇点点红,一双吊梢眼宛转。
忽的眼角淌下两痕血,嘴也裂开一个吊诡的弧度。
小童吱呀一声怪叫,散落东西也不管不顾,忙不迭连滚带爬地逃得没影。
晏惟一没趣擦去费大劲才逼出的两滴血泪,委委屈屈地重新匍卧在池水边,伸出手腕子捞水。
嚓的一声踩动枯叶的声音。
晏惟一微微回头,抿唇笑:“师兄,来了那么久,就别再躲,不知道的还觉着是你本就是见不得光呢。”
尾音娇憨的上扬,真如少女赌气的佯怒。
伏易镜笑吟吟抱着袖,走出林间,白净的容长脸上长着一双精明的狭长眼,此刻笑得密不透风,弯腰拎起晏惟一裙裾上一缕飘带:“怎舍得师妹这样的美人孤赏秋水?”
晏惟一心底冷笑,拍拍尘土囫囵站了起来,假意脚下一歪,娇呼一声扑倒在伏易镜怀里,手上暗自使劲,把他推了个大马趴。
整理以暇,冷眼抱着手看着坐到水里的伏易镜。
“师兄怎么做事这样不小心?这样怎还能担负光复师门之任?”
晏惟一用袖掩口作惊异状,其实已然笑得直不起腰,又在伏易镜恨得咬牙的目光里,摆手欣欣然离去。
伏易镜坐在地上,看着晏惟一袅袅背影,笑得阴恻恻。
次日,曛光透过窗棂,晏惟一打着哈欠坐在窗边,挽鬓洗漱,把观服穿的端正,镜中女子眉眼弯弯,用眉笔轻点一抹红砂点在眉心,面庞娇媚宛若欲滴,却是不苟言笑,实在大煞风景。
破落的道观供奉着圆睁一双骇人红眼的大仙,烟火袅袅,师傅在壁炉里静坐。
晏惟一长跪在地,等师傅发话,却是长久的静默。
自从他被师父招魂到此已有半年余载,他忘不了他从溺水中浮起,壮年的师父却苍老了一张脸,握住他的脖子从水中捞起,晏惟一大口地吸气,像一场大梦初醒。
师父的声线低沉:“采桑,前尘往事断不可再追。”
怎么能忘!那么痛,那么疼!晏惟一握紧拳心,指甲抠进皮肉不自知。
“为师是舍不得,你是个好孩子,我不能再看你再白白送死,重蹈覆辙!”
师父自废大半修为方才渡回他半条残魂,晏惟一把师父的恩情刻在心腹之中,此生用尽全力也要报答。
额头抵在粗粝的地面,缎子一样的秀发铺陈在地上,平白染尘,眼泪逆流浸入发里,消失不见。
“采桑,此番历练只需谨记谨慎做事,断不可冒进。”师父慢慢睁眼,眼里藏了千言万语,晏惟一在安静的对视里想起许多往事,隐忍的眸光闪烁,还是不堪却而无奈地痛苦地闭上了眼。
再睁眼时,发现师父已然阖眼入定,不在此间境界里。他也只能深深地伏身一揖表示顺从。
晏惟一缓缓爬起,低垂的眸子黑黑沉沉,在殿内走的几步又轻又快,在迈出门槛的那一刻,晏惟一又换上女子款款的步调。
练场上一个长得虎背豹腰的黑脸师兄舞剑舞得章法全无,却剑间带厉风,直逼对手,手法愈加狠厉,对手逐渐招架不住,竟是手抖着丢掉了剑,仆在地上,黑脸似乎没有休手的意思,剑锋一转,带着冷意直刺对手的命门。
伏易镜施施然脚尖一点,手腕一转,剑刃挑开那一击,黑脸也觉得无甚意思,收手将剑插在砖缝里,气鼓鼓的盘腿而坐。
伏易镜微抖剑梢,信手推剑入鞘,转头笑道:“韦皋师弟,心中芜杂不除,剑意境界便一日不可得。”
韦皋微涨一张糙脸,愤愤道:“自打师父收那采桑丫头,天下门派皆以此为笑柄,我去市井酒楼打酒也曾听那流言,说这晏惟一是那孽障在外胡乱的遗腹子,这遗丑还打算留百年吗?”
伏易镜伸出一指摇了摇:“韦弟,非也,这年辰对不上,那小子再怎胡闹也不至在区区外傅之年留下祸患···”
围观同门师兄弟闻此言皆爆出阵阵大笑,韦皋哽住为自己轻信坊间传闻而感到分外羞赧。
“师兄谈论何趣事,不妨也让小妹我寻个乐?”
晏惟一从墙头一跃而下,背着手笑吟吟,眼眸宛转却无一丝笑意,怵地前几个同门往后退了几步,他们委实有点天然惧怕这个来路不明的师妹。
韦皋握住剑柄,跃上前就想要和晏惟一较量一番,伏易镜按住他的肩膀,上前打了一个拱:“此番下山历练,还请师妹多保重。”
晏惟一樱唇一挑,也弯腰还了一拱,身形恭敬,脸上却满是挑衅:“师兄也要多珍重。”
伏易镜端详晏惟一挺拔鼻梁在白腻的肤上打出一片光影,轻捻了一下指尖,嘴角扬起。
拂晓未明,符箓派座下首席弟子们纷纷启程。
晏惟一起的算晚的,冷着脸为自己描眉画唇,在这大半个年头的光景里,他怔忪之间觉着成了女子,但这重活都似大梦一场,更何谈这些外在羁绊。
只要出了这苍岩山,接下来的路就越走越荒凉,飞沙走石不似当地的地貌,马儿经常陷了前蹄,晏惟一的面纱在风尘中漫天舞动,摆手掀走眼前的沙瘴,远远瞥见一座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