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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事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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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彻底淹没了赫尔本。
他无力的缓缓的蹲了下去,就像一只独自舔舐伤口的兽。
在这样一份宏大的悲伤面前,顾九瑶慢慢的屈身,她无法不动容。
顾九瑶打算蹲下来,做点什么,或者仅仅是说点什么。
突然,顾九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扭过了头。
在赫尔本短暂的哭声的间隙里,她听到了雷声。
确切点说,那是一个类似于闷雷一样宏大的音波,夹带着难以琢磨的神秘和恐怖。
“是虫潮吗?”顾九瑶喃喃道。
几乎是在下一刻,赫尔本站了起来,泪水在他的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危机感根本容不得他软弱。
“虫潮!”他大喊一声。
人群骚动起来,几乎马上就是应声而动。所有的人的神经都已经被磨砺得敏感异常。
“是虫潮!”
“虫潮来了!”
“回山洞,快!”
反应过来的人群根本就不需要指挥,没有一丝凝滞和犹豫。几乎只是在瞬间,原本散落在洞口的人群像鱼群一样洄游,女人和孩子走在队伍的前面,汉子和青壮则在队伍的最后,他们会负责最危险的工作:殿后。
一切都在静默无声中进行,却是秩序井然得令人心惊。
赫尔本跟着人群,顾九瑶则坠着赫尔本,步调一致地向山洞移动。
两个人在队伍的最后,同样静默无声。
一个面黄肌瘦,眼睛显得格外大而明显的男孩被一块突起的石灰岩绊了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他应当是一个孤儿,身边已经没有了大人的陪护,食物,逃难,都得靠自己。
几乎是在同一秒,赫尔本立刻伸手去扶。他的眼睛本来就时刻粘在这些孩子身上,这也正是殿后的人所要做的工作之一,保护这些逃难中的弱小。
赫尔本用手去搀扶孩子饿的皮包骨头的小小身体,手指却像穿过空气一样穿过这具小小的身体,白白捞了个空。
这一秒,顾九瑶注意到,赫尔本的表情凝滞空白了一瞬。
下一秒,另一双厚实的手掌接住了这个要倒下的孩子的身体。是另外一个负责殿后的男人。
孩子瘦黄的脸上对大手的主人挤出一个怯生生的笑,表达他的感激。即使他还那么小,他也知道,在这个时候如果摔倒了,那几乎是可以丧命的一件事。
大手的主人憨厚的笑了笑,揉了揉孩子枯黄的发烧,“快些,虫潮要来了。”
这仅仅是撤退的一个小插曲。人群的回撤有条不紊的进行。
不过半分钟,人群都回到了溶洞,包括赫尔本在内,所有有力气的男人们一起合力将洞口三人高的圆盘状石灰岩大石头盖住了洞口,一丝缝隙都不留,这是他们所有人面对虫潮时的底气和最后的保障。
几乎洞口刚刚被合上的下一秒,顾九瑶就看到盘旋而至的虫群,来了!
此时此刻,洞口已经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任何人住过的迹象。前一两分钟的纷乱嘈杂仿佛是现在石门背后中每一个人的错觉。
虫群在洞口如无头苍蝇一般的打着转,无数翅膀相互震动摩擦出来的嗡嗡声,正如春雷的轰鸣。
山洞里所有的人都在黑暗中屏息凝气,等待来自这些怪物们的审判:生还是死,全在于他们会不会被发现。
在虫潮的面前,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会躲过去的吧。”所有的人都在默默的祈祷,眼中充满了光彩,即使活在山洞里,活在黑暗里,活在饥饿里,但,毕竟活着呀。
活着,总是好的呀。
这一刻,在这样的肃穆和虔诚面前,在这样单纯的对生的渴望的面前,顾九瑶和赫尔本都是无言的。
结局已经注定,在赫尔本的手像穿过空气一样穿过那个瘦弱的孩子的身体的那一刻起,死亡的预言就已经下发,可他们却无能为力。
虚拟世界规则:玩家不会在虚拟世界中死亡。
在虫潮的威胁面前,赫尔本和顾九瑶都是安全的。他们甚至能够判断这一次虫潮结果的好坏。
唯一的标准就是:这些被虫潮威胁的百姓还能不能与他们交流。
能之则生,反之则死。
规则冷漠的在生存和死亡面前划出一道线,就像人世间和黄泉路之间的泾渭分明一样。
这条规则庄严的维护了玩家的生命安全,严苛的保证世界的运转不会受到玩家的干预而破坏,此时此刻,也让顾九瑶和赫尔本两个人明明夹在人群中,身处同一个溶洞中,却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这个眼睛大大面黄肌瘦的孩子,这个手掌厚实笑容憨厚的中年男人,这个即使在逃难中还围着花布围巾爱美的妇女,在几分钟之后,都会死的。
两个人却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此刻,赫尔本和顾九瑶都抬起头,目光注视着洞口石盘斜上方的小小一处突起。
那处突起不过一尺大小,外侧,石洞外的光束透过石缝在石块上打出圆孔一般大小的光斑;内侧,崎岖不平的石盘边缘则恰恰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视觉盲区!
在接下来不超过半刻钟,这些虫子们就会顺着这个小小的缝隙一只一只的爬进石洞,酿就一场灾难。
没有人知道,除了顾九瑶和赫尔本。
可是,他们却什么都做不了——抓起一把碎石,或者一小撮粘土,走几步上前,踮起脚填筑那个缝隙,就能够挽救整个山洞里上百条鲜活的生命。
可是,他们却无能为力!
有一瞬间,顾九瑶甚至都不知道进来是做什么的。
她暗恨自己的无力!
狠狠的咬了一下舌尖,顾九瑶扭头,没有忍心再看下去,也不打算再等什么了,对还有几分茫然真正地注视着每一张面孔做最后的缅怀的赫尔本说:“你可以救他们的。”
“什么?”
赫尔本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好好的躺在自己宫殿中的龙榻上。
“只是个梦吗?”赫尔本盯着自己的手,有些难以置信。
仿佛前一秒钟,这只手都还沾满了黑泥与黑灰,因为饥饿而肌肉干瘪皮肤松弛,也曾经擦过自己脸上的泪水,还留下几道泪痕,可现在,这只手线条流畅,肌肉结实,与平常的模样一般无二。
“梦你个头。”明染撩开内室的帘子,大踏步急匆匆的走进来,还带有几分怒气。
“瑶瑶为了带你出来,现在都还没醒呢你既然醒了,就去看看瑶瑶。”
明明是自己和顾九瑶亲手把赫尔本弄进了镜花水月,但明染毫不客气,直直的就把让赫尔本从镜花水月中出来的功劳记在了顾九瑶头上。
说实在的,就看在赫尔本之前出手那样掐在瑶瑶的脖子上,明染就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要不是瑶瑶要这个人还有用,哼哼。
听到顾九瑶还没有醒,赫尔本连忙下床,先把衣服穿好,又对着铜镜把头发束上,北域男儿的发式简单,赫尔本自己一个人对着镜子也能搞定。
但明染还嫌太慢,声音里没几分好气:“快点儿。你是还想给自己描个妆吗?”
“好了,阿染,我没事的。你们不用忙了。”
顾九瑶还穿着中衣,把帘子打开,还没有着鞋只穿了一层罗袜,显然是刚刚才醒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
“瑶瑶,你醒了。”明染大步向前,抱起顾九瑶,把她轻轻放在榻上,免得着凉,声音很有几分惊喜。
“不,瑶瑶,你…”突然,明染像意识到什么一样,还有几分难以置信,眼泪竟是基于夺眶而出。
“你想起来了…”
“嗯。”顾九瑶只轻轻应了一个字,温柔地用手指把明染的泪水抹去,又把他一抹调皮的头发缕到耳后,很有几分温柔缠绵。
她从镜花水月中出来,就直直的坠入了现实的记忆里,拾回了千年前结识明染的那段记忆。
整整十年的记忆,让她想起了当初是怎样爱上明染的,怎样在婚后和明染相处,甚至记起了因为飞机失事而坠下海底的那一瞬间她脑海里也只留着明染一个人的影像的记忆。
当初,明染比她还小上三岁,她一直是唤他做阿染的。
没想到,千年过去,她还能再次看见他。
两段记忆叠加,顾九瑶不由得感慨万千。
“阿染,你受苦了。”
没,明染拼命摇头,说不出话来。
明染把头埋在顾九瑶的胸上,拼命的吸住鼻子,免得自己在瑶瑶面前闹笑话。
怎么会呢,有你,怎么会辛苦呢。
“咳咳。”在一旁被冷落很久的赫尔本不甘寂寞,终于打断了他俩。
作为一个合格的电灯泡,他本来还能冷眼旁观很久的。
但是谈到辛苦不辛苦的这个话题。他觉得他有话可说。
再加上,看着这两人发展的势头不太对劲,赫尔本觉得自己必须得提醒一下自己的存在。
“呀。”突然想起旁边还有这样一个电灯泡,
明染扯过软榻上的被子,将自己和顾九瑶都罩住。
半晌,反应过来的明染突然想到明明是赫尔本打扰了他和瑶瑶,浪费他和瑶瑶的相处时间,都怪赫尔本!
倒是顾九瑶镇静自如,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衣襟:“我家阿染顽皮,见笑了。”
“哈哈,无事。”赫尔本笑得爽朗,这才是这一头草原雄狮日常的状态。与镜花水月中的那个伪迷不住的中年男人截然相反,这个作为历史上统一北域的最年轻的王,他睥睨天下,意气风发,爽朗健谈,权势摄人。
赫尔本目光灼灼,携带着威势,落在顾九瑶的脸上。
顾九瑶虽是半坐在榻上,却脊背挺直,目光不偏不倚的回视着赫尔本。
气势半分不弱。
两个王者之间的对视,目光仿佛在空气中交锋,锐利得仿佛随时可以迸射出火花。
两王相见,必有一争。
半晌,赫尔本先笑了,还是那种爽朗的笑。
顾九瑶也笑了,挑起眉头,有几分骄傲。
两人俱是明白对方的意思,也放下了心来。
“那我和明染就不再叨扰了。赫尔本,再会。”
“再会!”赫尔本行了一个皇帝送别师友半礼,目送顾久瑶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