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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Rabbit Hole(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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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宿这个公寓你当初是买下来的吧,有卖的打算吗?”
黑发少年来到别人家却像自己家一样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双臂挂在沙发背上。神奇的是因为他俊秀的容貌,这个动作做起来竟然不显得粗鲁。
“干嘛?我可不打算租给你,要是给你,估计没多久就要变成犯罪大本营了。我可不想上电视,我还有弟弟要养活。”
“哦?听这口气是打算跟我分道扬镳?从现在起跟我那傻妹妹一样每日武馆通勤,都来不及了哦。”
因为新居也是已有样板家具,所以旧居现在还是有一些设施,比如翔子现在手里这个老式咖啡机。她倒了杯白水,走到了沙发附近,坐在沙发上的人以为是要递给自己,扬起的手却落空了。
翔子自己捧着饮了一口,眯起眼睛:“分道扬镳?你真是抬举我,我可不敢跟你这种阴阳人为伍。和你一起,阳关道上布满地雷,独木桥上全是蠹朽。”
“和你这种老式咖啡机不舍得扔、当烧水壶来用的人一起,你以为我很荣幸吗?”
“折原临也,你要是又想嘲笑我的习惯,我就把你干的勾当全都告诉平和岛同学。”
被点名的少年也不急不躁,继续用爽朗的声音道:“可是本来你也什么都不清楚,上次他问你的时候,你不也是这么回答的么。那之后碰见他虽然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却还是因害怕给家人添麻烦而放弃了,毕竟学校都给警告了。真的滑稽,那就是新罗说的体能之最吗,让人忍不住发笑。这都归功于你听我的没有告他,不然出那么大事件他肯定是要被退学的。”
翔子翻了个白眼:“我只是去保健室的途中经过门廊,而且他当时也很吃惊的样子,估计没想到前面逃跑的人能躲掉直接冲我飞过来了。什么叫听你的,你应该对我言听计从才对,上次你欠的债还是我替你还的。”
“欠别人人情不是我的作风,但是如果是你的话,我就不急了。”
翔子忍着把杯里的水泼他一身的冲动。
“临也呀,我现在就建议你和岸谷叔一样买个防毒面罩。人家是防霾,你是防自己人暗杀,毕竟有新罗这个医学大成者,力求神不知鬼不觉也是有可能的。”
“真要那么做了,你的宝贝弟弟可怎么办是好呢?”
提到弟弟,翔子脸色都变了,智商忽然就回到正常人水平了。
“……我告诉你,临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威胁凪斗让他接受你的存在的,对我不好使。不准靠近他。如果我是一个轻小说作家,剧情中不得不出现一个你这样的角色存在的话,那么在最后其他人收获圆满结局时,独自品尝悲惨结局的,就是你。”
临也回头望着她,笑了。
“你怎么肯定,这个故事的执笔人就是你呢?现在以非正统正派角色为视角的小说也不少见吧,如果执笔人是我呢?像你这种总是乐观向上让人一看就想摧毁的正面角色会是什么结果呢?”
他总是像一眼就看出病人病症所在的神医一样,神闲气定地慢慢摸向每个人最软肋、最脆弱的关键点,然后给人一种不得不集中精神的压迫力。
就算是和他已经认识了两年的翔子,有时也会不经意被这种态度给唬住。看着临也伸出来,有直接目的性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她下意识地想推开。
“你想干什么!”
没想到临也表情淡淡地把她拽近,轻轻拍了拍其肩头,“你肩上爬了只小蜘蛛,我帮你拍掉。”
“………………”
“因为你蜘蛛苦手不是么。”
“…………………………”
翔子神情诡异地看着这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怪人。
翔子能与折原临也保持朋友关系这么久,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她间接导致临也出了车祸,还有一个就是……虽然翔子也知道临也不像个好人,连新罗都劝告最好离他远一点的危险角色,如果他突然蹦出来一句“我被通缉了”,新罗和翔子一定毫不意外并且一起送他去警署。可是就在他让人担心是不是在歧途上越走越远的时候,他的书柜课桌里却都是正常的东西,连成绩也是无可挑剔的优等生偏差值。新罗和翔子一致认定,临也要么是生怕天下太平搅完混水把自己溺死,要么就是有一日中二魂爆发犯下了金田一耕助来了都破不了的奇案,监狱里度过余生。为了后者不发生,新罗和翔子都认为自己重任在身,并不是担心临也,而是担心自己被牵扯其中。不过在平和岛静雄出现后,二人认为临也向另一个方向发展了,总感觉对他过于执着,甚至让翔子怀疑静雄不是临也上辈子的死敌就是情人。
总之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始终没有做过伤害过翔子的事。
翔子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习惯了这样一个人时不时出现在自己身边。
“八重原,醒醒,放学了。”
翔子醒来时,值日生的抱怨声还有点模糊:“你是真的哪里都能睡着,外面操场运动社团那么吵也能睡。”
“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啦。”
以前各种赶片场,在各种车上、各种板凳拼起来的地方都能睡觉。
翔子下意识顺着值日生指的方向看去,窗户外是橘黄色的天空,以及如旧电影一般披着橘色羽衣在操场上奔跑的少年们。
一个黑影——比飞燕要大一些,比球体要更不规则——一个这样的纤细黑影一闪而过,垂直向下的角度,从窗口抹过。
“你看见刚才那个了吗?”
值日生疑惑地冲翔子目光几处看去:“什么啊?”
看来没有人看见,大小可以明白肯定不是人,而且过了一会也没有再出现,翔子推测是有人在楼顶不小心掉了东西之类的,便不去在意了。
她在走廊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要先去所属的文艺部露个脸,想到会遇到麻烦的人物就迅速放弃,改往一楼保健室的方向去了。
保健老师果然不在,翔子就和往常一样帮有事的老师值岗。保健老师一有私事想溜就会偷偷拜托翔子,翔子因为从小就容易受伤这一点,导致从小学开始就跟保健科老师有着不解之缘。
由于想着刚才窗户外出现的神秘黑影,她托着腮坐在窗边发呆。
一只拳头忽然就摆了过来,咚咚两声砸在窗户上。
声音不大,但是吓了翔子一跳。
打开窗户,衬衫上沾着泥痕污迹的静雄倚靠在窗下,看到是翔子的时候,他颇为厌世地撇开了脸。
“……哟。”
翔子极其诡异地打招呼方式,静雄报以沉默。然后过了数秒,“哟……。”
虽然翔子和临也并没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可是她知道多少知道这事跟临也脱不开关系。
“像是苍蝇一样,赶都赶不完。”静雄指那些上门挑衅的家伙。
“需要补魔继续战斗吗?”
“我不能出手,因为在警告期间。”他说话不存在因果逻辑,总是挑着关键词组跳跃,“不想给他添麻烦。”
不知道静雄指的“他”是谁,但大体意思翔子领悟了。正是因为不能出手,所以对方更要挑这个关键时候来打架,就是要逼他吃退学处分。
“找到了吗?!”“他跑哪儿去了?!”
一看就是另类社会人士的人穿着不合尺寸的来神校服,他们之中有人拿着棒球棒,还有人拿着杆子,来势汹汹。
翔子迅速打开窗户:“抓住我!”
顺势将静雄一把拉进了保健室,然后将窗帘合了一半。
穿着白大褂的翔子立在窗户一侧,谨慎观察着窗外动向,确认那行人离开了以后,脸上才缓缓浮现出微笑:“应该是走了。”
静雄是靠在床边半伏的姿势,从这个角度看翔子要抬睫并仰首,而且白大褂将翔子的身形衬的更显修长。落日时分彤红的光晕如影绘一样包裹着她,微妙的像一层雾气幻成的羽化描边,将平日里看不见的发丝走向都根根鲜明地显露出来。
“我正好帮你把伤口处理了,你坐床上去。”
翔子熟练地拿钥匙打开药品柜,取出一些处理伤口的用具,回到静雄身边观察伤势。
“你……也是学医的吗?”
“只懂皮毛。我和弟弟从小都常受保健老师关照,所谓的易受伤体质?我的话还好,最多是小磕小碰的,就是我弟这个让人操心的家伙啊。”
闲谈的时候翔子讲到凪斗总是一副忧愁的语气,眼神里却自然地流露出温柔。
静雄看着翔子的眼神微微发愣。
“嗯?”
意识到不妥的静雄马上别过脸去,半天憋出一句:“……我也有弟弟。”
“那更不要做让弟弟担心的事才好。”
虽然这句话轮不到翔子来说。她以手指轻轻抵住下颌认真思考自己如果干预,临也会听多少。毕竟不是她能轻易插手的份,一提到静雄,临也就暗暗兴奋地跟个拿到期待许久的游戏机的小男孩似的。
处理完胳膊上的伤口,翔子准备去碰衬衫扣子的时候,静雄潜意识用手背挥开了她。
翔子意识到以后立刻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抱歉,可能是给弟弟处理伤口习惯了……”
“不用了。”
静雄粗糙地拒绝以后,不等对方回应就离开了保健室。
一离开隔音效果很好的房间,他忽然感觉外面吵闹。
然而吵闹的不是环境,是他的心跳。
……
——平和岛静雄现在很烦躁。
人究竟要犯同样的错误多少次,才能避开不想要的结果?黑格尔估计要回答,无数次。
对于静雄他永远不想提及的怪力,不光是医院里的医生,新罗也给出同样的推测,是因为大脑缺乏对肌肉的控制力量,就好似一个机器没有调节装置,只要打开就是MAX发挥的状态,长久持续下来使得肌肉和骨骼在MAX状态中不断成长,不断突破极限,导致的结果就是体格越来越强。
强到小刀已经无法刺入他肌肉,一刺进去就会被卡死。
强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可笑起来。
强到从敌我不分的失控状态中反应过来时,和自己亲近的人都成了受害者,用恐慌万状的眼神盯着他,祈求着他的原谅。
所以他不想亲近任何人。他只想不给父母和弟弟添麻烦的前提下,普通地从高中毕业,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如此便是奢求了。
但命运不许他这么做。
这一切像掌控命运之神写好的剧本,她不止出现在他最无助的时候,而且还出现在他马上要将内心完全封闭的档口。
“——真是巧啊,静雄君。”
刚才思绪飘的太远,让静雄差点忘了。
不存在什么命运之神,只有一个小丑剧作家,他们从相遇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其中一人要鲜血淋漓的退场。
静雄懒懒地连一瞥都不给,只是停顿了一下,就打算无视中掠过。
临也笑得宽宏大量,转过身来,以言作刀。
“以我的经验能够观察出来,你对翔子抱有好感吧?”
静雄其实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开门见山抛出的名字就是刚才给自己处理伤口的她。
然后想到她出院后,总是会不经意地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里。
他烦躁的心情又复发了,随即甩给了对方一个怒眉倒竖的侧脸:“啊?!”
“哦呀哦呀,别那么着急生气嘛,这样不就又和以前一样了吗?你的怪力和暴脾气,可没少让你身边人吃苦头啊。你花了那么多年,才逐渐能抑制平时行动所带来的力量牵动,终于能掌握一点节能主义的行事窍门了,可不要前功尽弃呀。但是呢,你今天稍微变回去一点也没事哦,嗯,我允许了,因为啊……翔子的那句话,让你念念不忘吧?呐。”
临也的声音掩藏不住那一丝快溢出来的兴奋感,”当翔子浴着血,努力对你说出那句‘我没事’的时候——你的血液温度上升了多少度呢?真想拿测温计测量一下啊!”
那时,她一定是看懂了他彷徨无助的内心。
这样慈悲的举动从这个小丑嘴里说出来,让静雄恼火万分,恨不得下一秒就撕烂那张嘴。
临也瞪大了眼睛,暗红色的瞳仁微微颤动,愉悦极了:“你那一瞬间,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会不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感到了一、丝、救、赎?不会吧,你也会产生那样的人类情感吗?”
啊啊——静雄开始感到剧烈不适,如同跗骨之蛆遍满全身。但是他没有发作是有原因的,那就是这是折原临也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类似“本貌”的模样,以往狭路相逢时临也很擅长扮演无辜的优等生,对话也根本成立不起来,只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的空气在流淌。所以静雄才会留下来听他恶劣的演讲便于理清思路,虽然他已经强大到不会介意是什么小动物咬了自己,但他体内野兽般的直觉在叫嚣——这个男的是例外。
临也将表情切换于瞬息之间,方才的温度迅速退去,现在他的嘴角还是带着弧度的,却是漠然无比。
“我其实很失望啊……拥有非人力量的你,却妄图学习人类的克制,像是想要混入羊群的狼一般可笑。——残念,残念,你想继续装冷静是没用的,我敢打赌,我如果说出八重原翔子的秘密,你一定会过来袭击我。”
八重原翔子的秘密——静雄的反应和临也预测的一样,并不是吸引过来,而是下意识避开,静雄把目光移开了。
“你可能也奇怪,她为什么会对那次伤害毫不在乎,那是因为……”临也的声音中断,好心提醒道,“那个秘密,可以说是可以毁灭她的秘密吧,你可以竖起耳朵听好了。”
说完这句话时,静雄已经完全回过身来死死盯着临也了。
把静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的并非是所谓的什么秘密,而是临也这种把别人软肋炫耀的卑劣表情。
“翔子她——没有痛觉。”
约十分钟后,翔子接到临也电话匆匆赶到。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借墙倚靠疑似受伤的临也,然后是站在不远处狠狠瞪着他的静雄。
她优先向伤者跑了过去。
临也把她拉近,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然后把胳膊挂在翔子脖子上,借力站了起来,第一时间并不是看脚下方便行走,而是先把目光转移到了静雄身上。
那一瞬间,平和岛静雄终于明白了。
临也费尽周折,就为了让他看到这一幕。
——一打电话就能赶来,并且看上去关系匪浅,也许上回在楼道间的回答说不定也是假的。
如果一个人在你面前,并且你明确知道自己不能喜欢这个人,但是却偏偏喜欢上了,是一种什么心情呢?
高中时的平和岛静雄对人的判断跟小孩一样简单,非黑即白,但他明白不能轻易被人挑拨,并且想起刚才临也残酷的嘴脸,他只坚持将翔子视为被欺骗的受害者。
贯彻他自己风格的处理方法就是,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抛在脑后,全部转化成对人渣的愤怒,一股气灌在他身上。
“折、原、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