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已成舟》李*川

4、无颜之人

　　[三年后……]
　　这世上有一种距离，很远很远，那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只对着他人温暖地笑。
　　这世上有一种女人，她爱的人心有所属，有许多爱她的人，可她却无法爱上，总是追逐着太阳的影子而奔逐，一生可以用‘命苦’二字来形容。
　　这世上有一种药，专门为这种女人而生。它叫做无颜，服用之后，经历彻骨的疼痛后可以完全地变成另一个人，摆脱不被爱的命运。
　　无颜，是巫族的瑰宝，借由它加上几条女子的性命，它让巫族能在一夜之间蚕食了周边的部落，由片瓦之地逐渐壮大成如今的规模，自从齐地被灭后，巫族就成为了圣朝新的心患。
　　在巫族，服用无颜的女子，是为无颜之人。
　　所以说巫族的今天是由流着巫族血脉的无颜女子的性命换来的，这话一点儿也没有错。
　　【无颜之人没有自我，一生只能在两种相貌之间转换，亦只能替代一个人。】
　　【无颜之人这一生，无颜只能吃两次，第三次，便是踏上黄泉。】
　　【服用无颜的人，只能是巫族的女子。】
　　【传说，巫族是由狐仙与凡人结合所生的后代。】
　　◇
　　我叫巫颜，巫族的长公主。
　　我有一头如丝的长发，它们郁郁葱葱地遮掩住了我身上唯一的伤疤，不让人轻易地窥视。
　　阿爹说那是我被圣朝的铁蹄追赶时堕入山崖磕磕绊绊留下的，巫族有许多的灵丹妙药，却唯独这道疤痕怎么也消除不去。
　　我问，“我为什么会被圣朝追杀？”
　　阿爹说，“我不想欺瞒你，虽然你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你与齐地的君王桓珏定了亲，可是他却爱上了别人，要退婚，你说你要去问个究竟，我就让你去了，结果你一去就执意不肯再回来……所以齐地被灭的那天，你也没能幸免，等你哥哥带人赶去时，你已经摔落山崖，幸好大难不死……”
　　他摸着我的伤疤，又说，“其实……忘记了也好……免得你又离开几年都不回来。”
　　我看着他双鬓的微白，额头的褶皱，我说，“阿爹，我再不走了。”
　　那一刻，他泪流满面，我双眸微醺，一阵心酸。
　　蓝天白云下奔逐，我以为我从此就真的不会再离开这片我渐渐热爱的土地，伴着阿爹直到他满头银丝，却不想当圣朝的铁蹄接连灭了几国后，阿爹还未满头霜白却凋零过半，弯曲着身子，躺在床榻上药不离口。
　　他用枯瘦的手拉住我说，“阿颜，好好地再看看这片土地吧，圣朝的铁蹄迟早要踏过来，那时再不会有这样的美好。”
　　那一刻，我泪流满面。我知道，那一天迟早是会来临。圣朝的君王曾在三年前来巫族请灵药救治一名女子的眼睛，在这之前，圣朝的名医已被杀过半，皆因在君王面前素手无策，于是圣朝就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这里，这片孕育着天地生灵的净土，派来使者，拉来大批的金银珠宝牛羊马群绫罗绸缎，却被阿爹所拒。只因圣朝所求的不是别的，正是巫族瑰宝之首，没有人知道那叫什么，长什么样，只知道……那可以治愈世间所有的疾病，可以让人起死回生。
　　我曾劝说阿爹答应圣朝，要不就挥起马鞭和圣朝的铁蹄拼一拼，可阿爹却直摇着头。
　　过了十日后，我已然将这片土地每一个角落深刻在脑海中，随时准备着把它们拿出来回忆，然而，等待我的，却是离开，我一个人的离开。
　　十日后，阿爹忽然精神抖擞地宣布要将我嫁于圣朝，并将圣朝所求之物作为嫁妆双手奉上。
　　闻之的一刻，我策马直趋入帐。
　　阿爹那灰暗的双眸铮铮亮，他用四个字很好地告诉了我理由-------‘巫族天下’。
　　我终于明白巫族女子的命，终于明白阿爹眼眸中那黯淡不去的是一个男人的野心。
　　◇
　　出嫁的前一天，婆婆为我梳弄着长发，与面前琳琅满目的珠钗相比，我自黯淡。
　　婆婆，是照顾我生活起居的人。
　　她从头到脚裹着黑纱，只露出一双生满伤愁的眼眸，周边是伤痕密布。她似乎是没有名字，似乎是没有过往，当我问起时，她用那苍老嘶哑的声音掀起黑纱的一角对我说，“我的公主，你看，我的过往就如同这些疤痕一样，我小心地将它们遮掩，不是为了怕吓着别人，只是为了它们能伴我一直走到岁月的尽头。”
　　于是，我知道，那些丑陋的，却是婆婆这一生渴望悉心收藏的珍宝，一如我发间的伤疤，皆封存着过往，不同的只是，她知道每一道之下掩埋了什么，而我一无所知。
　　也或许是因为如此，她不肯踏出宫殿一步，我却在阳光下撒着丫子奔跑。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面前那颗散发着朱红光泽的无颜，看着面前那幅画，画中女子有着清秀的容貌，乍一看去，只觉得双眸间很是无邪，然再仔细些，不难发现眉宇间含着的忧伤。
　　阿爹说他无法选择不让我去，他所有的女儿中只有我是热爱这片土地，所以他选择了给我一颗无颜，让我成为画中的女子，他说这样圣朝的君王才不会下手杀我。
　　“婆婆，你知道我的过往吗？”
　　婆婆嘶声笑了，“我的公主，你忘记了吗？我一直就没有离开过巫族啊！”
　　朱红的无颜如倾城女子那双唇间的瑰丽琉璃色彩般对我笑得迷离，我说，“我想……我应该并不是真的爱过那个叫桓珏的人，阿爹也并不是真的心疼我……”
　　不然……我该会为他服下无颜，我该是变成他最爱的女子和他一起直面死亡，而不是活到了现在，忘记了一切。
　　不然……当初他该答应我派兵援救齐地……
　　------叮当--------
　　珠钗坠落在地，婆婆苍老的手僵住，怔住半响后，嘶哑的声音响起，她笑的苦涩，她说，“呵呵……我真的老了……连钗都拿不稳……”
　　静默之中，装扮完毕。
　　我看着婆婆苍眸中的黯淡，看着她拉着我的手，跪在我的面前，她说，“我的公主，过了这一晚我就再也无法在你身边了，你要保重……”
　　“你要去哪里？阿爹已经答应我带你一起去。”
　　婆婆摇着头，却双眸盛满希望的光芒，她说，“我不能离开，你忘记了吗？”
　　是了，我是真的忘记了，被即将到来的孤独离去撕扯得害怕了，忘记了婆婆每年的这个时节都要离开，去见一个人，呆上三个月后再回来。
　　我想，那个人一定与她的疤痕有关。
　　“这次你不用再回来了……”
　　又是一阵沉默。
　　忽的婆婆从怀中拿出另一粒朱红的无颜，她四处张望小心地说，“如果，有一天你无处可去，就来蓬莱吧！那里有一年四季不会凋谢的桃花，你会忘记时间的流动……”
　　顿了顿，黑纱之下看不到她的表情，她又说，“这一颗……还是希望你永远不吃的好，不然……离死不远……”
　　她抬起脸来看着我，双眸灿亮。
　　无颜，吃到第二次，的确是离死不远，有二必有三，有三……就是死路。
　　我如是理解着，直到……有一天，才知道什么是错。
　　婆婆离开时将门窗紧锁，她说，“我的公主，过了今晚，所有的疼痛都将离你而去。”
　　夜渐深，我吞下一抹朱红，在黑暗中等待那撕裂般的疼痛，准备蜕变成另外的人。
　　巫颜，无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