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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章五 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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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在竹林遇到俞柳后,谢回确实没再怎么下过榻。
俞任知每天都会来他这里过夜,这就导致谢回一直伤上加伤,慢慢的他习惯了,也就不那么疼了,甚至有些享受起那些欢愉的快感来。
察觉到他在享受时,俞任知骂了他一句阴险小人,就再也没出现过。
谢回难得又开始安静地养起伤,不过这次没有小竹的伺候,他一开始过得有些艰难,很多时候事情办得不利索,特别是下榻时,有好几次跌在地上,没能爬起来。
但即使是这样,他每日都坚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服服帖帖,不过有些时候他会饿肚子,主人家像是突然忘记了他这个人的存在,只有偶尔想起来时才会恩赐般让人带饭过来。
谢回就这样在俞府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仲春过去,不知不觉入了夏。
能活着从仲春熬到初夏,其实很不容易。
谢回瘦了很多,坐在窗边仔细摆弄着一盆花草,这花也不知是什么花,白色的,前些时候他在外面闲逛时看到被人丢在地上,花盆还被砸坏一小角。
他觉得可惜,一想自己平时也没什么事,就拿回来养了。
他拿回去时这盆不知是什么植物的东西其实还没开花,他浇了两天水,又给晒了太阳,本来奄奄一息的植物就长出白色的花朵,瞧着还挺好看,于是谢回越发认真伺候起这盆花来。
快到饭点时,有颗脑袋小心翼翼从竹林里探出头来,左右瞧了瞧,快步走进屋子。
谢回看过去。
俞柳抱着吃的,“谢先生,我给你带吃的了。”
谢回不说话,抬手拿过来就吃。
俞柳这少年自从上次见过一面后,偶尔会有几次往西厢张望,后来被养伤的谢回瞧见,便开始明目张胆地往西厢张望,再后来谢回在院子饿得发昏时反被俞柳瞧见,这孩子就给他递过几颗摘来的果子。
那果子不甜,带着点酸,又让谢回想起以前。
他以前就跟俞任知去偷摘过梨子,黄色的梨子很小的一颗,本来以为会很甜,一口咬下去竟酸得让人连眼泪都能流下来,那会他是让俞任知先尝的,看着俞任知酸得一张脸都皱到一起,他笑得抱起肚子,把剩下的果子都塞进俞任知的怀里。
所以谢回收到俞柳施舍给他的果子时,就在原地撕心裂肺大笑,笑得跟当年一样,也笑得像个疯子。
送果子的俞柳很茫然,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笑了。
从那之后,俞柳来西厢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因为主人家刻意的遗忘,谢回很多时间都在挨饿,所以俞柳每次来都会带吃的,到后来为了让他不饿肚子,俞柳竟天天偷摸着跑过来,给他送一日三餐。
“这次是馒头。”俞柳送吃的时还不忘给谢回捎来清水,那水就装在干净的竹筒里,“最近花销不明不白,我的月钱被大哥克扣一些,只够买馒头了。”
谢回看俞柳一眼,默默吃着。
俞柳这个少年见过谢回发疯的样子,却一点也不怕,他跟以前的俞任知一样有些傻,很容易被骗,但笑容却很真挚,“先生太瘦,改天我攒钱给先生买更好吃的。”
谢回摇头,“你有那闲钱不如买些书给自己读,让自己变得聪明些,免得以后被我这样的人骗。”
俞柳怔住,似乎有些困惑,“先生不会骗我的。”
谢回闻言自嘲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少年人的注意都是很容易被新鲜事物吸引,俞柳很快被窗台上那盆花转移目光,凑过去看,“先生,这是什么花?”
谢回说:“不知道。”
俞柳对着白色的花稀奇地瞧了很久,没一会就被谢回下逐客令,“你走吧,我要睡了。”
其实这个时辰才刚刚入夜,怎么想人也不可能这么早就睡,偏偏俞柳这个傻孩子真的信了,认真跟谢回告别,离开了。
谢回对着俞柳的背影扯出一个笑。
果然跟以前的俞任知一样傻。
一样容易被骗。
有了俞柳经常往西厢跑后,谢回不挨饿了,日子竟真的过得清闲起来,连身子骨也养好不少,不再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而且俞柳这个少年每天都有好玩的新鲜事儿跟他讲,滔滔不绝,如果不是怕被俞任知发现,俞柳说不准就要住在西厢。
至于俞任知这个人……
谢回忍不住发出低低的笑声。
俞任知自从发现他在榻上很享受之后,似乎除了饿他就想不出别的法子来让他生不如死,大概很头疼,他还听俞柳说他新官上任,有很多事要忙,几乎每天大半夜回家,倒头就睡,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要起,约莫有一整天的时候都见不到人。
其实这样也好。
两人不碰面时,就不会让那浓烈的仇恨变得太锥心刺骨。
谢回望着窗台上开着的白花,笑着笑着眼神忽地迷茫且空洞起来。
俞柳就在这时抱着一大堆书,偷偷摸摸探头探脑,怕被人发现似的溜了进来。
谢回游离的神志被俞柳的动静拉回,有些失神地看过去,目光又像是没落在俞柳的身上。
俞柳捧着书说:“谢先生,我找了好多关于花草的书。”
谢回的灵魂终于归窍,“用来做什么?”
俞柳指着窗台的花,“我想知道那是什么花。”他扯着一个很大的笑容,“先生没事的话,要不帮帮我?”
谢回是真的没什么事,所以拿起一本书。
他不疯癫不冷笑时,其实很多时候都挺安分守己,只是看书时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一脸的冷漠跟麻木。
两人一起看了很久的书,居然忘记时辰,直到入夜天色暗去,俞柳才举起一本,开心地笑起来,“先生!我找到啦!”
谢回合上自己手里的书籍,望过去。
俞柳抱着书,瞧向那盆花,“原来这花叫映山白。”
谢回闻言面无表情。
挺高雅的名字,他其实没听说过这种花。
俞柳又看眼书,接下去,“哦……原来就是白色的杜鹃。”
谢回忽地笑了。
原来是杜鹃。
俞柳不解地问:“先生笑什么啊?”
谢回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停下,神情过了好一会才恢复平静,“没什么,想起一首诗。”
俞柳这个少年学识尚浅,肚子里搜刮一圈没想到是什么诗,于是问:“哪首诗啊?”
谢回听他问,忽地一笑,喃喃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他念到这顿住,见俞柳很迷茫,自嘲地接了下去,“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竟似真的有了些惘然。
俞柳不明白诗里的意思,但听到一个重点,“先生,说起蝴蝶,我方才来时就看到一只蝴蝶。”
谢回一怔,“蝴蝶?”
俞柳点头,拉起谢回,跑到竹林中,转悠一圈,才停在两根竹子前。
谢回看过去,只见在两根生长着的竹子中间,赫然结着一张大大的蜘蛛网,而在网中,停着一只不断扇动翅膀的蝴蝶。
俞柳说:“它被网住了。”
谢回看那只蝴蝶一会,抬起手轻轻一勾,蜘蛛网瞬间破灭,脱离困境的蝴蝶一振翅膀,飞走了。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飞走的蝴蝶,眼睛底下是一团深不见底的黑色,“俞柳啊……”
俞柳迷茫地眨眨眼,看向他。
谢回喃喃着,“其实我们也不过是只困在网中的蝴蝶。”
谢回说完,嘶哑地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