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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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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陡然升温,范若若被这句话砸得晕头转向了好一阵,突然想到他所述故事中的一个点:“我是作为你的,咳咳,童养媳被捡回去的?”
她看着燕小乙默默地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在她的记忆里,确实从头到尾都没人跟她说过这事。她一直知道她是被收养的,但是她一直以为只是普通的收养,也只是把他当成沉默可靠的小哥哥。抛开自己这些年吃的粮,范若若以一个不经世事的女孩的视角再次回忆起来,仍没有那种他所说的童养媳的感觉。
未遭灾时她尚年幼,对一切都十分懵懂,直到后来遭了灾她见了那些疾苦险恶方才懂了些事。爹娘去得早,走之前也没跟她说过这事。后来两人离开了最初的村庄,他也没有跟她说起过。除了饥寒时曾在破庙、桥洞等地挤在一块取暖休息外,安定下来后两人各住各的房间,别说暧昧举动,连小手都没再牵过,顶多就是拉手腕子。
男耕女织的日子平淡又忙碌,他上山打猎,家里琐事就都靠她操持,当时因着一起长大,自来就是这么过的,兼之年纪又小,她也没往感情方面想。
再后来狼烟四起,他去从军,两人更是聚少离多,直到最后他被调派到村子附近的小镇上了,她才跟着他搬到镇上。然他到底在军中,那时战事未平要日日操练,见面仍是不多。到了最后敌人大军压境之时,两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相见也不过她看着他闲下来,给他送点吃的、包扎包扎伤口,趁机说上几句话,互相鼓励打气。
小小镇子要挡敌人大军,每日都在修补城墙,不时便有攻城石块与羽箭从天而降,每天都有人被抬回来。战事吃紧,她满心支援前线将士,坐在地上阖眼就能睡着,哪里有心思想别的。
虽然现在知道了这么多事,不再是懵懂少女,回想起来,不言不语的陪伴与聆听,默默地付出和兑现,确是带着不善言辞的少年的执着与深情。但范若若骗不了自己,当时的她,确实没往那方面想过。
至于身死一事,范若若当时确实觉得不是大事。敌人攻入城中时她正要去伤兵处送东西,隐约听到城破的厮杀声,与他出城方向相背。她在自家院子里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去想办法安置伤者,帮他们能走一个是一个。然她还未跑两步,已有敌军策马挥刀杀来。范若若当时吓懵了。
她以前听说过会有蛮子虏了女子去,令其生不如死。她看着敌军看向她,满脑子想着若是遇到那些事,不如咬舌自尽算了。她正要退回院内,敌人已策马而来,手起刀落了了她的性命。那时的范若若是长舒了一口气的。
她已被发现,左右逃不掉,最好结果便是那般了。
在她的视角里,她还没来得及对感情有想法,她就回来了。
她回到仙界后压根不觉得成为刀下亡魂是什么大事,所挂念者不过那个对她照顾有加的小哥哥最后是否活了下来。她算不出,跑去问司命,司命嘴巴严,她磨了好久才得了一句“位高权重”。在小镇里当个小军官定然不算位高权重,想来他当是活下来了,以后也过得很好。
范若若放下心来,抱着所悟到的东西趁热打铁闭关去了。她出关后没多久,有一天隔着十万八千里遥遥望了一眼战神练兵的身影,威震十万天兵天将,哪怕远得战神只有一点黑影,她也一头扎进战神的坑出不来了。
为什么没发现战神就是小哥哥?因为刚开始两人都年纪小,五官还没长开,后来守城时五官长开了一些,但范若若那时还没扎进战神坑里。她放下凡间事后,再扎入战神坑里时已过了有些年月。
妖族的画册各有自己的艺术加工,中有那么几本画的战神领兵,她开始看的时候还觉得小哥哥和战神有那么些许相似,就是单薄了些,少了点岁月的沉淀和磨砺后的沉稳。但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她也就那么一想,并未细究。
范若若从自己的视角冥思苦想当年事,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回,直到有人问:“还要咬指甲咬到什么时候?”她才迷茫回神。
她想事情的时候会习惯性的咬手指,刚才该是想入迷了,右手不知何时又被她放到嘴边啃起了食指指甲盖。
范若若讪讪地把手从嘴边拿开,挠了挠头:“我不知道呀……没有人跟我说过,我是童养媳呀……”
战神眼中有如寂寂长夜,令范若若手足无措。她想了想,觉得这一把估计是没了,虽他的眼神看得她心里难受,然过去之事确已发生,她也没法回到过去从头再来,将另一个视角补全给他,不知能不能全他万年的执念。范若若咬了咬牙,觉得大不了她以后抱着话本绘本过,最差也就之前几万年那样。
她掐着自己手心把自己视角里的历劫诸事一一和燕小乙说了。
他静静地听着她说的故事,目光仿若透过时光看向了很远的地方。他面上无波,却看得范若若心如刀割。她每说一句话,都像在自己的身上剜下一块肉,直到她说完最后一句,她看着燕小乙低低笑出声,苍凉而落寞。
他道了声谢,挥袖消失在房中。她所设下的禁制,他轻易便可破开。
范若若看着竹席上那点鲜红血渍,颤着手轻触其边缘,方触到,指尖便染了红。她终是失了力,颓然后坐到冰凉地面。
往事不可追,现实又无奈。
老范家和老李家自来交好,这天又聚一块,一看,仍是少了个范若若。范建心里就叹气,他们长辈有心撮合,李弘成也有心,怎奈若若不同意,也是没法。女儿脾气倔,说了几回,两家小聚都不来了。
不过到底自家闺女,范建也就这么一感慨。他刚落坐,就听那头老李头问李弘成:“若若是不是说这回会来?”
范建见李弘成应了是,心下便有些担心起若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他的女儿他了解,不来便不会应,既然应了,就一定会到。他心中担忧,看了眼范闲,就见范闲已起身道他去寻若若。
范闲是知道李弘成喜欢自己妹妹的,但自己妹妹不喜欢他,故他听了那些对话,看到李弘成要起身,就猜这小子十有八九是要去找若若。范闲赶忙抢先一步起身将活揽了下来。
他一路来到杏林,喊了数声禁制方被撤去。范闲神识一散,寻到范若若后忙往草庐客舍赶去。他到时范若若正双目空洞地坐在地上,她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侧头看他时,面上皆是悲怆。
“哥。”
范闲心下一惊,边传音说寻到若若了,她正忙着,自己留下给她打打下手,两人便不去这回的聚会了,边蹲到她身边,问发生了什么。
她的眼睛动了动,似是好不容易调好焦看向他,而后范闲就见自己妹妹的眼睛红了起来:“哥,我失恋了。”她说着,豆大的泪水滚落。
范若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想要寻人同她分担一二,边哭边断断续续把发生的事说了出来。范闲坐在地上听完,沉默良久,问:“这不挺好的吗?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两厢情悦。”
“他不喜欢我。”范若若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的眼睛已然哭红,语气里都是茫然。
“过去的你就不是你了?”范闲皱眉。
“我和过去的我隔了数万年。”
“但你仍是你。”
范若若翻过手,看着指尖一点已然暗淡固结的红,低声道:“往事不可追。”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范闲就想叹气,这叫什么事哟。他又劝了一会,结果范若若擦了擦脸,扯出一个笑说:“哥,我没事。”
还不如不笑,哪叫没事,笑得范闲直心疼。“我去找燕小乙。”他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人拉住了。
“哥。”
范闲低头看着自己家眼睛红成个兔子的妹妹。
“不用去找他,我没事的。”
他看着范若若深吸了口气,一开口语气里又有几分哽咽,
“他不喜欢我,便算了,不必去扰他。我过几天就会好了。”
……才怪。
那天范闲怕范若若自己一个人呆着闷,越闷越容易想多,便把范若若带回了望月湖,想着平时也能多照看照看。结果范闲发现,他和婉儿在若若身边时,她便能说能笑,除了偶尔突然走神目露悲伤之外,一切如常。然他和婉儿一不在若若身边,若若就会跑到湖边看着发呆。
望月湖极大,一眼望不到边际,她一个人坐在湖边,孤独又渺小。
中间范思辙也来看过。范思辙除了钱财一事上七窍心肝外,余的比范闲还比不上,想说点什么,又怕勾起姐姐的伤心回忆,不说吧,又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抓耳挠腮半天,憋出几句话,看着自己姐姐言笑晏晏的模样,自以为劝成了,开开心心地又走了。
范闲忍了一个月,终于忍不下去了,他左右思虑了一会,拉了林婉儿入伙,两人定下计来。
这日,林婉儿扶着头寻到范若若,说头疼。因着林婉儿体质特殊,病根难除,先前游历时又被魔物伤过,范若若顿时紧张了起来。她虽以仙气探查了一回,没探出来什么不妥,然到底担心嫂子有恙,想给嫂子炼几丸丹药。
望月湖处备下的药材有几味恰好用完了,杏林药圃内倒是种有。她欲回杏林取,哥哥不放心,嫂子想看花,两人便陪着她回了杏林。
范若若刚解开禁制,眼前忽黑了下来。
“睡着了吗?”
林婉儿急急抱住,要倒下的范若若,小心检查了一下:“睡着了。”
刚才对自己妹妹下黑手的范闲显然有些不自在,他摸摸鼻子又给妹妹上了两个能让她睡得更死的法术,然后施法招来祥云,和林婉儿一起将范若若放于云上送入房中安置好,这才交代林婉儿:“你看着她,我争取早去早回。我如果时间差不多了还没回来,你就继续让她睡着。”
说完,范闲开始翻起范若若的书房来。
其实不难翻,范若若的私藏攒了许多,他随便翻出了两箱,将两个箱子收入乾坤袋,驾云离去。
北沧峰。
范闲还没挨到山就被禁制阻了下来,神识放不进去,范闲也不知道燕小乙在不在,只能站在云上借仙法扩音问:“幽羽真人可在府上?有事相谈。”
范闲辛辛苦苦喊了半天,等了半天,山上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看着那寂静山林,忍不住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燕小乙,我这里有关于若若的事,你爱听不听爱在不在!”
一声喊完,连叶子都没动一片。范闲怕婉儿不舍得给若若上重咒,他看着时间差不多,正要离开,忽听有响自山腰传来。他循声望去,山腰一处石门被人打开,那人出门未动,只负手看他。
范闲看到人出来了,一指脚边被他早拿出来了的两个箱子:“这两个箱子都是若若多年珍藏,你自己看看,什么想法,给个准信。”
禁制未解,燕小乙负手未动,目光也不曾停留在箱子上,只问:“真人知道多少?”
范闲想了想,答:“大体知道些。”
战神看向他的目光如寂空孤月:“仙君以为,扦插之法救活的桃树,可还是原来那株桃树?”
范闲就觉得这两人真配,问题都一模一样。他搔搔下巴,想了想,反问:“那真人觉得,原来的桃树,挪了个地方,随着时间增长多长了几枝桃枝,还是不是原来那株桃树?”他问完,那头静默了很久。
到底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他看不过去自己妹妹伤心,却已算多嘴,范闲不由叹了口气,道:“真人执念的到底是人还是事,还请真人自己想明白。我妹执念了真人数万年,我作为兄长不忍心看她颓唐,故此多嘴。真人若是执念的事,范某只能说往事不可追,范某会回去劝若若放下;真人执念的若是人,范某这里有一句‘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山中人终于有了反应:“你说,她执念于我?”
范闲笑了一声,指了指脚边的箱子:“这些只是若若多年收藏的冰山一角,真人看过便知。”
禁制被打开,范闲也未上前,只推掌将两个箱子送到燕小乙跟前的地面。他看着箱子落地,忍不住再次多嘴到:“真人不如再想一想,此间的你是不是那方的你。一一想明白了,再议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