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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雪 ...

  •   从榕城去往海城的火车上,我曾遇见过一个人。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那个年轻漂亮的男孩安静的坐在窗户边,身上穿着最普通最简单的连帽衫和牛仔裤,外面套着一件宽大的外套。远远地一眼看过去,他整个人黑白分明,干净漂亮得像一幅浓郁的水墨画。

      这个时节不并是出远门的高峰季节,火车上没有多少人,车厢里显得很空。

      他坐在我的对面,正安静轻巧的摆弄着车上乘务随手放的杂志。车窗外天色灰蒙蒙的,看不见太阳,冷空气弥漫在车厢里。

      我坐下时发现他正侧头看着我。他的眼睛很漂亮,干净澄澈,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出于礼貌,当然更多的是因为他的干净,我冲他笑了笑。许是因为我的回应向他表现出了善意,他也冲我咧嘴笑了。他对我伸出手说,“我叫苏时星,那你呢?你叫什么?”

      “苏星沉。”我伸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啊,”他看上去很开心,笑容浅浅的,“感觉我两很有缘啊,都姓苏,都带星。那你去海城是去旅行的吗?”

      我是一个极其慢热的人,虽然从第一眼看见他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但现在对于我来说他不过是一个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陌生人。我想我没有理由更没有必要对着一个陌生人说太多,所以我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以示礼貌。

      只看我现在脸上的表情就能知道我不想过多交谈,但他却好像丝毫都感受不到,依然兴致高昂。

      他冲我笑得好看,“我也是去旅行,也是就我自己,这么说起来我们可以一起啊。”

      他笑起来的时候,我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四个字——灿若星辰。我听到了我自己的声音,“好啊。”

      说完我才猛地反应过来刚才脱口而出了什么,我忍不住扶额长叹。颜控真是要命啊,明明是想拒绝的,但对着这张好看的脸脑子就短路了,上嘴唇碰下嘴唇就答应了。

      因为这个善意的开端,我的话也变得多了。有时候我会隐隐觉得我和他其实不是第一次见面,在这之前我们可能已经认识了很多年,甚至于我偶尔会产生我和他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弟的念头。

      这个念头很奇怪,但很强烈,怎么也压不下去,就好像在我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来势凶猛。

      苏时星曾玩笑似的和我说,“哎,你知道么,我这人天生命硬。我身边的人都被我克死了,妈妈、舅舅舅妈,最后是外婆,只要和我有扯的人都被我克死了。你还敢和我一起吗?你就不怕我也把你给克死了?”

      外面雪下得更大了,纷纷扬扬,缀满树枝,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让人感到凄凉。苏时星笑得好看,但我还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落寞、看到了苦涩。

      我半天没有反应,他扬了扬眉,“不信?这么跟你说吧,我是二零二零年五月二十三号出生的,晚上十点整。”

      庚子年,闰四月。

      民间有种说法,闰四月出生的人命硬,其生辰八字特殊,本命强劲。本命过硬的人会克到周围的人,所以他们没有正真的朋友,没有真心的爱人,甚至连亲人都没有。

      他们,更像是踽踽独行的孤鬼。

      我看着他,有点惊讶。

      我和他的生日居然是同一年、同一天、同一个时辰。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出生,也有人在死去,同一时间出生的人并不是没有,但相同到连小时数都一样的我还真没见过。这个时候我突然相信他说的——我和他这么有缘。

      释迦牟尼曾经说过: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中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

      苏时星一路上都上嘴都没有闲过。被他说得烦了的时候我会想,他话这么多,是不是想把以后所有的话都说完我甚至有一种他其实是在交代遗言的错觉。

      苏时星还告诉我,他有一个同/性恋人,很爱他,他叫莫琛榕,他们感情很好。我问他,“莫琛榕那么爱你,为什么还让你自己出来旅行?他怎么不陪你?”

      “他啊,他累了,得休息,在睡觉呢。”苏时星表情没变,还是在笑。但我知道,他不开心了,是真的不开心。

      睡觉。

      是啊,累了,在睡觉呢…………有人在心里呢喃。

      苏时星第一次见到莫琛榕是在他十一岁那年的冬天。

      那天榕城下了小雪。

      榕城西南边的一个小村庄里,北风卷着雪纷纷扬扬往下落,落在跪在门外的瘦小身影上。

      灵堂里站满了不相干的人,但是没有人哭,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昨晚故去的这个老人已经无儿无女,没有人给她披麻戴孝,唯一的外孙还被别人说命硬而只能跪在院子里。

      苏时星兀自跪在风雪里,一动不动,犹如一座冰雕。从昨天夜里开始,他的脑子就一直发懵,整个世界好像都被人翻转过来了,一种掉入黑洞的失重感铺天盖地侵袭而来……苏时星猛然发现,他的外婆,这个世界上唯一爱他的人,他唯一的至亲之人,是真的没了。

      远处传来一阵汽车的引擎声,一辆黑色的奔驰开进院子来到苏时星身后。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及膝的黑色英伦大衣的男人牵着一个精致漂亮同样黑衣黑裤的小男孩走下来。屋里一群人循着声音出来,他们满脸的悲痛,好像真的是在为这个孤寡老人和这个可怜的孩子难过。

      男人衣冠齐楚、举止得体,他手里牵着自己的儿子,“我是苏家的远房亲戚,我叫莫庭岚,听说老人家没了,我过来看看。”

      “哎,”说话的人叫李振国,是他们村里专门负责丧葬的人之一“世事无常啊,苏婶身体一向健朗,前天上街我还见过呢,谁能想到……哎,就是苦了时星这个孩子了。”

      莫庭岚好像这个时候才看到苏时星,他转头看了一眼跪着的身影,然后对李振国道,“我这次来主要就是要把这个孩字接回去。至于他外婆的后事,等会儿我的生活助理会来跟你们细谈,费用你们不用担心,莫家会全部负责。”说完他来到苏时星身旁,弯下腰,视线和苏时星齐平,“苏时星,你以后就不在这里住了,我接你去新的地方。”

      苏时星没有接话,他挺直脊背,没有流一滴眼泪,沉默而倔强的跪着。

      他不能哭,因为全世界最爱他的人消失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爱他,没有人会给他擦眼泪,也没有人会保护他,让他依靠…………他,再也没有家了。

      见苏时星一直没反应,后面的李振国反倒先忍不住了,他几步跨到莫庭岚父子身边,“时星啊,莫叔叔来接你是为你好,你外婆不在了,你要懂点事……”李振国在心里打着算盘,这榕城莫家可不是一般的有钱人家,那可是正真的豪门世家,榕城四大家族之首,这要是能借这次的事情攀上莫家这棵参天大树,那可就真的不得了了。

      李振国不相信莫庭岚所谓的远方亲戚这种说法。

      在苏时星的外婆去世前他就听老一辈的人说过,苏家的丫头攀上了高枝和一个大老板在一起,后来苏丫头大着肚子回来却闭口不提孩子父亲,那段时间村里都在传苏家丫头给人家当二/奶,结果被人家正房太太给赶出来了。

      苏家的人除了苏时星基本都死绝了,这个时候莫家的人找上来,还要把苏时星接走,打死李振国都不相信这是亲戚。别说莫家那样的豪门怎么可能会有苏家这种穷酸亲戚,就说刚死的苏老太婆,女儿是个神经病自杀了,儿子两年前也被车撞死了,现在哪还找得出什么亲戚。

      苏时星抬头看着李振国,他虽然年幼,但他不是傻子。外婆昨天晚上就走了,那时候全村上下没有一个人理他,直到村长接到了一个说要来接他的电话,这群人立马改变嘴脸说要帮他料理后事……苏时星紧紧攥着拳头。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一样,灾难不降临在自己头上,他们永远都在看戏,从来不会关心别人。

      苏时星最终还是跟着莫庭岚回了莫家主宅。

      从莫庭岚和李振国的对话中,苏时星隐约明白了自己和这个男人的关系。尽管不情愿,但他现在还太小,除了跟着莫庭岚,他真的没有任何生路。

      风刮得很急,又开始下雪了。

      雪片不大,卷着风往下落,细细密密的,犹如棉絮翻飞。

      莫家主宅坐西南、朝东北,高贵的私人别墅坐落在清幽宁静的山林之中,是一个真正的贵族隐居的大庄园。

      迎宾的主车道两侧冷杉林立,四周有面积巨大的天然草坪和环形喷泉,整个主宅占地面积大得惊人。

      车上暖气开的很足,下车时,饶是苏时星穿得不是很薄也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莫庭岚父子从另一侧下车,他牵着莫琛榕站在别墅门口积了点雪的风景树前,另外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在莫家的司机把车开走之后,莫庭岚对着苏时星招了招手。

      苏时星走过去时刚好听到莫庭岚说话,“榕榕,爸爸给你介绍个小哥哥。他是我们家的客人,如果你不开心、不喜欢,你可以直接说出来,但不许恶搞、不许发脾气,也不许给人甩脸色。”

      精致漂亮的小男孩没说什么,只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苏时星,他面色平静,没有半点表情,看不出来对于这个半路冒出来哥哥是接受还是讨厌。

      苏时星这才想起来,这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说过话。

      莫庭岚指了指苏时星说,“这是新来的小哥哥,苏时星。”说完又冲着苏时星道,“这是你弟弟,莫琛榕。”

      静了一会儿,莫琛榕对着他笑了,喊他,“哥哥。”

      莫庭岚惊讶的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儿子,他没想到除了莫老爷子其他任何人都难以和他正常沟通的莫琛榕这次居然这么好说话。

      苏时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实在张不开口喊弟弟,原本要说的话就这样哽在喉咙里。

      “榕榕,”莫庭岚蹲下|身,纠正莫琛榕,“不是哥哥,他是爸爸远房亲戚的孩子,暂时住在我们家,你要叫他小哥哥。”

      苏时星站在那里,他觉得外婆以前说的下雪不冷化雪冷根本不对,明明下雪时也很冷。

      莫琛榕安静的看了苏时星片刻,随即点点头,“就是说,小哥哥并不是莫家的孩子,对吗爸爸?”

      “也可以这么说,”莫琛榕说的没错。一直以来,莫家的男人全都风流成性,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甚至可以说不计其数,迄今为止苏时星是第一个破了莫家先例,被接回来的人。

      但即便这样,莫家也绝不可能真的让他认祖归宗,也不可能让外界知道他和自己的关系,说他不是莫家的孩子没什么不对。

      唯一的天之骄子,只能是莫琛榕。

      莫庭岚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榕榕先去见爷爷,爸爸有点事要跟小哥哥说。”

      看着莫琛榕被帮佣牵走之后,莫庭岚转过身看着苏时星。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说话时他微微弯了腰看着苏时星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中午上车前我和你说的还记得吗?”

      莫庭岚的音色天生偏冷,但他这时特意放缓了语调,声音显得很轻,脸上伪装出的柔和落在看的人眼里尽是违和,显得不伦不类。

      苏时星抬头,看着这个自己本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他脸上难得的柔和让苏时星鼻头一阵发酸,眼眶里热热的。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许久之后,苏时星低了头,双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裤缝,“记得。不能叫你爸爸,不能和莫家小少爷太过亲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和莫家的关系,不能问不该问的,不能…………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管任何时候,莫家的一切都和我无关”。

      “很好,”莫庭岚点头,看他的目光多了些赞许,“等过些年你满十八了便可自行离开莫家。进去吧,去吃点东西。”

      雪突然下得大了,漫天鹅毛,一片一片一片,落在苏时星长长的睫毛上,终究是白了他的整个世界。

      雪景很美,但雪很凉,凉到心底…………

      冻得人遍体身寒…………

      苏时星就这样在莫家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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