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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问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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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别府大门,不一会儿,得了通报的老管家就急急挪动着他那笨重的身躯从里面迎了出来:“世子,您回来了。”小眼却是不停,将应悖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打量了一番。
“恩。”应悖爱点头致意了一下,也懒得去计较猜测这位颇具喜感的老人又在心里对他此次的青州之行进行了怎样戏剧化的猜测,径自往自己院子走去。
老管家不自觉地踮了脚尖还在打量远去的应悖爱,忽然被跟在之后的应暮挡了大半,正将身子斜出来继续看,还无意识地开口打听,“哎,你说……”被应暮正过身体来冷冷一瞥,赶紧闭了嘴缩缩脖子,抖抖胖脸,悻悻地回原来的地方去了——老命要紧。
应悖爱轻轻进了院子,看见应蔚正对着院里石桌上的点心发呆。
“饿了?”
打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应蔚回过神来赶紧摆摆手:“没、没有。”
见是应悖爱,应蔚慌忙弯了弯腰,做了个揖,“少爷……”
行礼的话还没说完,应悖爱已经走上前去,将盘子轻推到了他面前:“尝尝?”自己也顺手搛了一块送进嘴里,还边冲他微微点头。
应蔚看着他的表情,咬咬唇,取了相邻的那一块拿在手上,低了头也不言语,呆呆了好一会才迟疑着低声说道:“少爷……”
“恩?”
听见应悖爱发问,应蔚不由地慌张起来:“啊那个、午饭在屋里,才刚拿过来的,您是要进去用还是我给您拿出来?还是再拿份新的?”
……问不出口。应蔚心里有些暗暗的沮丧。
见应悖爱也不回答,只是静静地将视线挪到他指尖一直捏着的点心上去,应蔚终于意识到,将那点心送进嘴里嚼咽下肚,也不敢再开口问些什么。
待到那最后一口吞咽结束,应悖爱这才拍了拍那颗小小的黑色头颅走进房去,语调轻松地说道:“屋里用吧。”
——果然装了木盒保温呐。
饭后更衣,自是应蔚在侧小心伺候。
应艾告一段落,王府产业告一段落,阿飘飘飘告一段落,武功告一段落,来到异世后心情的忐忑与反复也告一段落,应悖爱那一瞬间的心情很好很好。回想这月余的生活,他几乎要嘲讽自己那些过分敏感而小心的片断。
恰是应暮领了王府来人来递消息:“世子,王爷遣人来传话。”
只听见外隔间一声叩跪:“属下参见世子。”中气十足。
应悖爱正横张了两只手方便应蔚解下腰带,也就在原地朝外吩咐道:“起来吧。”
“启禀世子,半月后苍国要派出二皇子一行出访大应,届时会以盛大国宴相待,一众皇子、朝廷重臣均要出席,世子也是。王爷要世子近日收拾一下,准备返回国都。”
应悖爱想了想苍国的资料。以自己目前所知的和听说的来分析,两国的情况应该是近年来偶有纷争,但也算得上和平共处,使者互访也好像也并无问题。有可能是类似于皇子级别的高规格造访很久没有了,所以这次才会如此重大。
“好,知道了。”大国外交讲究排场,这世子向来也没什么作为,自己到时只要不惹祸不出大错就行。
只听那侍卫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另外,王爷吩咐说还有一件事要清楚交代世子。”字句间犹豫地咬重了“清楚”两字。
应悖爱微皱了下眉头,略转了身子方便应蔚替他脱去衣袖:“说吧。”
“前几日皇宫内宴,后宫亲眷皆得准入宫以作陪。皇上赐宴,席间对几人颇为赞赏,好好打赏了一番。”那人停顿片刻,又接着道,“那得赏人中也包括齐妃侄子——齐显允,皇上大赏其才,如今已入刑部就职。”
齐……
应悖爱脱了外袍下来,却也想到了另一件事,这个发音对他来说太熟悉也太有意义……
抬手摸摸内衫胸口,那赭色木簪仍在:呵,与那人还在同一时空时都镇定而自持,怎么到隔了没有可能的距离后反而才多愁善感起来……
应悖爱自嘲地笑笑,余光正扫到应蔚在侧、半蹲了身子梳理他的衣袍,于是随手一递,便将那木簪塞进应蔚手里:“送你了。”
一面又回过神来:这世子先前无理劫人,又加以羞辱折磨,皇帝现此举也算是帮着安抚了吧。王爷父亲的交代是警告他不要再对齐显允乱来,如今这种行为可以是上升为挑衅皇恩眷宠的罪名。不管是贵为世子还是皇帝赏惩,毕竟是皇家颜面不容抹黑。还好自己也是无心掺和其中,就坡下驴最好不过。不由嘴角轻扬地应道:“好,我知道了。还有何事?”
“王爷再无交代了。属下告退。”
应蔚之前听得那齐显允的名字已是一惊,接着又楞楞接了那簪子,恍神间房间里只余他与应悖爱二人。听见应暮等人告退,应蔚这才惊觉自己在这片刻里走了神,赶紧将眼神从那簪子上抬起来,惊讶着脱口而出:
“少爷要梳头吗?”
话音刚落又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少爷刚得知回都和齐显允的消息,自己张嘴讲的这是些什么东西。
“嗯?”应悖爱先是不解,随后却将正脸转过来,倒是有几分认真地问道,“看得出来?”
应蔚应声看去,这才注意到应悖爱几丝发尾轻扬、形态潇洒,仔细往上看却是屡屡分明、环扣紧致,并不是自己一往所打理的手法和方式,心中又忍不住更加低落起来:“恩。”
应蔚垂头握了握手里的木簪:少爷刚才答那侍卫的时候,是不屑了吗?那样的轻笑,是指他不会放弃齐显允吗……又忽地一惊:簪子!这簪子给我干嘛……
应蔚的声音很低,但应悖爱仍是听见了。“是吗?我还以为差不多呢。要重梳吗?”看了一眼应蔚,却见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什么反应。
应悖爱皱了下眉头,于是略微提高了声音道:“那接着更衣吧。”
吩咐传进耳里,应蔚赶紧抬头瞄了眼应悖爱,似乎是不悦了,“喔是,少爷!”心中又添懊恼,连忙动起手来,木簪也收了起来,告诉自己不可再多想。
待到应悖爱换好衣服走出房门,应暮身量笔挺,已经站候在门外。
应悖爱看了他一眼,发容齐整,衣已换新,吩咐道:“我们后天启程。”
“是,世子。”这人的表情一如往常,望向应悖爱的一眼也不闪烁分毫,果断坚毅。让应悖爱想到了他捧剑跪呈的那个晚上,即使剑锋破喉,也是这样的决绝果敢,仿佛任何东西都无法撼动。
静默片刻,应悖爱突然开口问道:“那侍卫怎么知道我在别府?”
应暮似乎也并不吃惊,双手抱拳:“属下请罪。昨晚私传了消息回去。”退后半步要跪,已经矮了半身,却立刻被应悖爱托了手肘,又站直起来。
“不怪你。”
昨晚他临时起意,跟着阿飘飘飘去了青州,还入碧楼,也就在那时离了应暮的保护。应暮是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打算的,自己一直陪着阿飘飘飘,应暮那时无法说与自己,或许这碧楼比想像中更为不简单,所以就私自递了消息回王府报备,暴露了所在。
如此说来,王爷父亲趁国宴之机要自己回都说不定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
应悖爱收了手,又看了应暮一眼:他现在如此紧跟也是担心这几日会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吧。思量周到,表情上倒是看不出来。
“应蔚!”
“是。”应蔚本就跟在应悖爱身后,听见呼唤立马应道。
“把躺椅搬出来吧,少爷我要晒太阳。”应悖爱自觉刚才一路的拆招还是有点疲倦。高手在侧,让他负责担心就好。自己也就不出去给他添麻烦了。
于是放松了心神,便在躺椅上合起眼来。
恍惚中,应悖爱仿佛见到一张被框起的大尺寸黑白相片从刺眼的阳光中透出,相片中的五官逐渐清晰,嘴角带着那份如此熟悉的淡漠满足——那是他自己的笑,齐念的笑。
父母亲属在旁,静默中夹杂着啜泣。
应悖爱在吊唁者中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单独、沉默。他的目光很低,没有去看相片,也没有注意人群,没有眼泪,也没有动容。
遣……应悖爱动了动唇,念了那个人的名字,但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是告别还是祝福,或许本就没什么好想的。
吊唁的人陆续告辞,他看见那人忽然接了个电话,低声几句,走到人群外围,便也像有事离开的样子,走出了会场。
应悖爱还来不及有所感想,那场景便又破碎,被一些陌生的画面割裂:一个小小男童、一个瘦小女子、一个三进三出的庭院。“应悖爱”的十六年从他眼前晃过,强颜欢笑悉心教导的娘亲、孤寡索居衣食丰足的生活、敏感倔强的内心。
他的母亲在他十三岁那年病重病逝,联系交托到他父亲手中,“悖爱”的名字突然变得刺眼而难听,还有少年世子之后的那些叛逆和偏激。
即便此时是带了成熟和理性的心态,但仿佛他就是那个偏激而躁动的少年!仿佛齐念的一切都在离他越来越远!继续看着和感受着,应悖爱不禁有些难过,隐隐不忍、隐隐拒绝。他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支离破碎:齐念的、应悖爱的……
大喘一口醒来,日光明媚下,应悖爱刚好看到他的小侍从走近的侧脸。温暖地令他觉得恍然如梦,之前收拾好的平静与豁然瞬间重新回归,心绪又渐渐安稳起来。
应蔚只见世子的睡息不稳,正靠过身去要试探着去触他的手背,被应悖爱反手一握,就轻轻地拿在了掌中,转脸发现应悖爱已经醒来,连忙开口解释:“爷,我只是……”看您睡得不稳……
“没事。”应悖爱轻轻出口打断了他,松了手指任他小心地将手收了回去。
想起初见时,他也是在这样,背光地朝自己走来,略略带点慌乱的样子,脸上露出惊疑不定和关心——真的关心。
心里一股暖流涌过,沉吟片刻,应悖爱慢慢直起身来,决定要好好地弄清楚一个问题:“应蔚,”他正色地对上应蔚的眼,让他与自己平视,“你为什么愿意叫我少爷?”
又扶了他肩,阻止他动作,“你想一想,慢一点回答不要紧。”
因为发现自己有一点认真,所以就格外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