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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新 月 ...

  •   三日后。

      东宫。栖霞寝殿。

      “你收拾一下,后天和我出发,没有仆从,路途遥远。”伊护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说。“啊?”栖霞差点将米粒卡在喉咙里。伊护复述一遍:“最好现在就去整理。你……愿意吗?”栖霞只感到惊喜:“这、这……我……”“你别高兴。出行很累,还会有危险。”伊护提醒。“不!”栖霞信心十足地望着他,“我并不害怕!”两人正在商量,门口小东急急走进来:“连夫人带小公子来乞名了。”

      伊护起身,连姬已抱着新生儿站在廊下。他过去,看了看孩子,按礼仪摸着他的头,道:“既然这孩子冲犯南斗星神,就取名叫斗。”言毕,命人拿出许多准备好的礼物,赐给连姬。命名礼结束。可是连姬并无离开的意思。伊护回几前坐下:“说吧,还有什么事?”一面对栖霞道:“你忙你的。”他这么一说,周围的仆从也识相地退来。栖霞一头雾水,只得走向里间。但她又很好奇,便藏在幔帐后偷听。

      “太子,婢子唐突要求,请您为斗儿办宴席庆祝好吗?”连姬跪下。伊护眼也不抬:“不行。”“为什么?”连姬委屈地道,“他是您的头一个儿子!”“我看你也是没规矩了。”伊护正色回答,“只有嫡子才能庆祝,你怎么可以谮越?!”“太子!”连姬并不知难而退,“您……她不过是一个幌子,您……”“住口!”伊护发怒了。他霍然拍案而起,瞪着连姬。但是没说什么话,只是冷笑着点头,在屋子里负手踱步。“连姬,你听好。”隔了很久,才听到他开口,“我平生最恨两件事,一是被算计,二是看到不安其位者。不是每个算计过我的人,都像你一样安然无恙,今天你能待在东宫,全是仗了那个靠着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手段得到的孩子。老实地过你的日子,我绝对不亏待你,今天这话,当作你没说过。否则,你该知道下场……”连姬早被那一拍给吓住了,此时才哭出声,迭声说着“婢子知罪”,抹着泪出殿而去。

      栖霞摸摸自己心口,跳得厉害。

      “你躲在那里,不嫌闷?”伊护端起酒,朝她隐身的幔帐道。栖霞无形可遁,只得畏缩地上前。“害怕?”伊护略显烦躁,“这不是太子妃应有的表现。她已经欺负到你头上了,难道下一次,再下次,都要我来保护你?”栖霞眼泪在眶中打转。伊护更不喜欢:“我要的不是一个只能哭泣的太子妃!”“我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幌子,您还要我怎么样呢?!”她沙哑着嗓子,抬起泪眼质问,“我是太子妃吗?我真的是吗?”伊护冷不防被她的反应僵住。两人默然相持了片刻。“后天一早,出发。”伊护最后说。

      三乘马车在散发着泥土清香的路上平稳地前进。

      初冬的阳光跳跃在道旁的高大树木上,叶子却都积聚在车轮下,沙沙地响。此外一片宁静。

      一直到走出王都一段距离,景色渐渐充满乡土气息。猎人们的歌声不时在林间回荡,麻雀快乐地追逐在半空中,野兔则小心地在草丛里露一下脑袋,倏忽不见。

      栖霞扒住车窗,看见这久违的一切,忍不住愉快地哼唱:“采采茜草,薄言采之;采采茜草,薄言有之。”“很好听。”伊护拍了几下掌,“再唱一首。”栖霞笑笑:“这个是和我乳母学的,太子还是不要听了。”“你想念你的乳母吗?”伊护问。栖霞望向远处:“是。”接着,她又唱起来:“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伊护出人意料地唱下去。栖霞大睁双眼。伊护不以为然:“天子每年都会派采诗官到各国收集民歌,你不用奇怪。……这次回去,我把你的乳母召进宫。”他别过脸,也瞧着窗外。“太子!”伯严由前面的车上下来,贴到伊护窗边,“司徒的队伍因为车辕损坏而准备原地驻扎。”“附近有村庄吗?”“转过这座山丘再两三里就有一处。”“今晚就歇在那儿吧。”伊护命令。栖霞从未有过如此经历,兴奋莫名。

      “客人们是从王都里来的?”敲开一户看起来整齐干净的房子,主人是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婆婆并一个奶孩子的妇人。祭维礼貌地说明来意,老婆婆当即爽快地答应了,“我的儿子在都城做着买卖,家里只有我和儿媳加两个孙子。”她热情地端上饭菜,打量伊护和栖霞,惊叹道:“这真是一对玉做的人儿啊!”祭维忙解释道:“我家的主人主母,是往东探亲的。”老婆婆笑起来。栖霞见这家的大孩子正眼巴巴地盯着她手里的面饼,便温和地唤他过来,喂给他吃。“小心弄脏衣裳啊,夫人。”老婆婆急道。栖霞替孩子擦擦小脸:“不妨事的。”老婆婆拊掌:“夫人真是疼小,您的孩子多大了?”栖霞一楞,刹时满面通红,旁边的伊护唇角一翘:“老人家,我们刚刚成亲。”“哦,会多子多孙的。”老婆婆理解地点头。此时,院外似乎传来歌乐欢笑之声。老婆婆一拍腿:“哎呀,忘记了。还要去给人家送喜礼哪!”祭维追问,原来是村西的人家娶新。老婆婆一面往外走,一面招呼儿媳:“你别去了,留下招待客人们。”“不必。”伊护站起来,“我与夫人也去看看。伯严你几个待在这守护住车马房屋。”

      老远的就听到众人高唱着“三星在天,如斯人何”的喜歌,起哄叫喊,乐翻了天。

      简朴而吉庆的喜堂被挤得个里三层外三层,新郎新妇更是被乡亲们推在一块儿,闹得又羞又窘。栖霞被前面的人群挡住视线,想再往近走两步,被伊护一把拉住,拽回自己身边。“太远了,看不清。”栖霞踮起脚尖。“离得近会有危险。”伊护并不放手。栖霞无奈地四处张望,发现一路火把正靠拢。她指给伊护看。“退后。”他护着她朝外移,下意识地握紧袖里的匕首。一驾马车由十几个家奴随着出现在喜堂前。车上下来一个病恹恹的中年男子。“还不见过里正!”家奴们七嘴八舌地喊。新郎冷着脸不动,新妇则害怕地躲到丈夫身后。里正支住走路不稳的身子,有气无力地说:“我来带新妇走。”“你敢!”新郎暴怒地冲上去,立刻被家奴按倒。里正牵过新妇:“这是要献到天子宫里去的人,你想违抗吗?”栖霞用目光征询伊护。伊护表示并无此事。“那请您救救他们吧!”栖霞央求。伊护看着她。“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平静地说,“不能招惹麻烦。”“麻烦?!”栖霞眼看新郎遭到殴打,众人敢怒不敢言,情急之下,使劲扯住伊护袖子。伊护再拒绝。再求。最后他拗不过:“好吧,这只是小事。我有个计策。”

      “走吧,美人!”里正费劲地抓住挣扎的新妇,喘个不停,像要了他的老命。新妇哭叫着抵死不从。家奴们忙着趁乱偷拿喜堂的酒果。突然人堆外传来马的惊嘶。“快来人!里正的马跑了!”有人高呼。里正慌了,松开新妇,指挥手下去追,一边还捶胸顿足地哀号:“一匹马值3个壮奴啊!我的祖先神灵!”正混乱间,一枚石子重重地打中他的额头,他哼了哼瘫倒在地。“不得了不得了!里正厥过去了!”又有个女子尖声喊。追马的随从跑出了一段路程,回救不及,早就按捺不住的乡亲连同新郎,把拳头、柴棍雨点般地砸到里正和几个家奴身上。“加把劲啊,大家!”伊护最后再补上一嗓子,扔掉手中的石子,拉起栖霞飞快地跑开……

      直到一气奔上东头的山坡,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住。回顾村庄,灯火通明,吵嚷隐约可闻。伊护观察了一会儿,忍不住仰天大笑,如同顽童欣赏着自己的恶作剧。“有趣!”他带着得意的神色,“我的计策怎么样?!”栖霞乐得合不拢嘴。“小小的一个里正,不过管二十五户人家,也敢借用天子的名义恣意妄为。这还是在靠近王都之地。”他又恢复严肃的神情说,“我一定会惩治和他一样的国家蠹虫。”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栖霞感到了寒风,控制不住地一抖。然而他们仍然拉着手,这轻微的颤动尽被伊护所觉。他长长地呼气:“天冷了是吧?”“不。”栖霞低头答道,“是我的恐惧。也许,我……”她喉头发紧,把真心话倒了一半。她清楚伊护那慑人的眸子注视着她。他仿佛在仔细思虑。良久后他说:“我明白你有很多疑问。所以我给你这次出行,也给我自己这次出行。……宫里总是太昏暗,野外的阳光和月光,才最能有所帮助。”

      村子里慢慢安静下来。

      一钩皎洁的新月,在伊护与栖霞的面前悄然升上夜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新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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