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狸》代予怀

1、小福·壹

　　小村庄无名，先且叫他“山中村”。山中村虽不大，但四面环山抱水，坐北朝南，是个出精怪的好地方。

　　二十年前，一对夫妇带着自己不满一岁的小儿子逃难至此。初来乍到时，山中村并不像现在这般人杰地灵，反而穷山恶水，寸草不生。不料就在夫妻二人在这住了不长时间后，却因祸得福般突降暴雨，开出条蜿蜒的河流来。此后，久旱逢甘露的山中村便愈发生机勃勃。

　　山中村村民淳朴善良，在夫妇去世后，他们留下唯一的孩子也自然成了村民中的一员，他承袭了父亲读书人的酸儒模样，每天闭门不出，在自己的'闺房'中格物致知，俨然两袖清风的书生模样。

　　村民们都在说，皇帝就要点中山中村这状元郎了。

　　而这天夜里，状元郎的屋内透过一点微弱的烛光，依稀可以看到屋内有两名男子。

　　“你真不记得我？”其中一个白衣的说。他瞳孔是有些发绿的金色，夜里看着着实瘆人。

　　“千真万确，”另一个墨蓝色衣服的说，“你今夜已经问了有十余遍了。

　　白衣男子不再答话，而是烦躁的在屋里转来转去，一边有些不高兴的瞪他。

　　真是个怪人，不，怪狐狸——辛绍腹诽。也就是正被瞪着的那个。他看着比自己年纪大一点，也许是刚刚弱冠。

　　白衣男子似是认命一般叹了口气，旋即说道：

　　“之前的你想不起来也罢，”他声音梗了一下，好像很难受的样子，“……我叫小福，现在记住便好。”

　　辛绍“哦”了一声，点头：“小福。”旋即他又道：“你已经说了有二十多遍了。”

　　小福又不说话了。

　　辛绍虽是一介凡人，奈何天生体质特殊，总能看见点孤魂野鬼啥的，时间长了习惯了，
　　这些他也全当没看见。
　　可今夜他书正看的好好的，突然被这只名叫小福的男狐狸精找上门来，不仅强行在他眼前晃，而且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答应娶他了。

　　此事纯属子虚乌有——辛绍觉得莫名其妙，但也只能跟他大眼对小眼。
　　不料几分钟后小福竟然眼眶湿润了，怦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辛绍大惊：“这是要做什么？”

　　小福不理他，号啕大哭起来开始往墙上撞，吓得辛绍赶紧去拦，可绕是如此小福还是硬生生撞了好几下。

　　“我命苦啊呜呜呜呜——”小福哭的真情实感，辛绍束手无策，“我等了五百年，就为了这么一天……”

　　辛绍看着小福毫发无损的额头，又看了看出现一丝裂纹的墙壁，无言以对。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

　　他这一晚上本来好好的在屋里看书，不料窗外却嗖的进来了一缕白烟，白烟刚刚落地，随即变成了一名白衣男子。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男子便抱着他一顿又亲又啃，辛绍活了二十年，实在是没见过如此激动的。

　　辛绍赶紧把他推开：“你这是干什么？！”

　　对面白衣男子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显然是没反应过来，面对辛绍这么问，木然的张了张嘴：

　　“……啊？”

　　辛绍本可以当他是心情躁动或是不得志后的过分狂躁，可他头上一动一动的尖耳朵和身后的尾巴却不能让辛绍冷静下来。

　　片刻安静后，辛昭手忙脚乱的拿起墙根已经落灰的猎刀阻挡，嘴里还大喊：“妖怪！”都说狐妖最为好淫，这肯定是只狐狸变的。辛绍笃定这个想法。

　　“……”

　　对方吸气：“……辛绍？五百年没见你就这么对我？”

　　辛绍不做声，但心里有一丝疑惑。

　　他怎么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只是辛绍是个只会读书的秀才，没怎么拿过刀，手腕都在抖，现在他没什么多余的功夫来想这个，只生怕一个不小心伤了自己。

　　“我在你眼里……已经成了妖怪？”男子声音发抖，透着股凄惨，“我有这么不堪？”

　　“我与你……素昧平生，”辛绍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确实不认识这号人物，可看他脸上的震惊与难过却也不像假的，“平日里也没少往道观里捐香火钱，举头三尺有神明，妖怪也不能杀好人！”

　　白衣男子火了：“你有完没完！我都说了我不喜欢别人这么叫我！爷是仙！是仙！能赐福的仙！”他一边骂着，顺带还一掌拍碎了一张桌子，书本毛笔哗啦啦掉了一地。

　　“……”
　　“……”

　　“不好意思。”男子又十分惊悚的把桌子复原了。

　　眼看着眼前的一块块木屑又拼回到一起，辛绍更加笃定了心中所想：

　　“一派胡言！凶神恶煞的，我看你就是只妖怪！”

　　“我怎么就凶神恶煞了……”男子又要发火，可旋即他好像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等等。”

　　辛绍：“？”

　　“我问你，”他声音有些抖，指了指自己，“我叫什么名字？”

　　辛绍皱眉：“素昧平生，并不认得。”

　　时间回到现在。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福仿佛傻了一般发出有规律的笑，“我就知道，辛绍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嗯嗯。”辛绍继续低头看书，反正这狐狸现在也搞不出什么太大动静，就由着他去吧。

　　“你骗我感情，”小福坐在他身后的一张小床上，喋喋不休，“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五百年前是，现在你还是。”

　　“……”

　　“你说了要跟我成亲，你就是骗我，你就是不想。”

　　“……”小福语出惊人，辛绍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说过的，等那死老头子的禁闭解了，你就要和我成亲。”

　　过了最初的惊愕，辛绍现在语气波澜不惊：“我什么时候说过了。”至少他自己是不记得有这回事了。

　　小福冷笑：“装，你接着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但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有种不详的预感。

　　辛绍停笔，脑中不禁回想起自己先前看过的那些茶楼志怪话本，诸多类似情节倒是不少。

　　上京赶考的书生救下受伤的狐狸，后者竟变成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辛绍摇头：“这我可无福消受。”

　　听他这么一说，小福哀哀的，语调也有些撒娇的意味：“师父，你说话不算话。”

　　辛绍皱眉：“谁是你师父？”

　　空气突然沉默了下去。

　　“……说重话是吧？往日情分都不顾了是吧？”小福就知道他这是铁了心了，冷笑道：“好，爱成不成！”

　　说罢，又化作一缕白烟从窗口溜走了。

　　辛绍本以为此事虚惊一场，除却向死去的父母和列祖列宗祭拜了一番后，再没做别的。

　　小福倒是走了，可家里的怪事却填了不少。辛绍每天一回家就看见家里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连饭菜都做好了。他心里不由得奇怪，但也猜出了是何人所为。

　　……

　　村里男丁少，辛绍虽文弱些但也终归是男子。今日，他如往常一般帮村里的老太太和女子们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后，往家的方向走。

　　中间会经过一户老猎户的房子，猎户年轻时每日上山打猎，知道的山野志异故事自然也多，孩子们都爱往他那去。

　　“大约，啧，得有二十年前的冬天了啊……那年雪下的极大，我照常去山里打山鸡，山鸡没打到，倒碰上只被捕兽夹夹住后腿的白毛狐狸。”

　　辛绍听到这句话时差点没一口水呛出来。

　　思索片刻后，他往前走的两步又到退回去，站在一堆孩子中间一块听故事。

　　“这狐狸生的可爱，通体雪白一点杂毛没有，且不像其他狐狸那样骚臭，便想带回家去养着。”猎户说的绘声绘色，“一直养到春天，狐狸腿好了，却也脚底抹油的跑了——嘿！这不讲良心的东西！”说到这，猎户十分气愤，孩子们见状也跟着唏嘘不已。

　　“可话本里总说狐狸会变成漂亮姑娘！”一个孩子说。

　　对此，猎户只是神神秘秘的干笑了两声：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反观这句话，辛绍觉得自己最近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正当他准备离去时，突然被人叫住了。

　　“有名长的顶漂亮的公子找，”对方说，“说是你远方表弟，家道中落特意来投奔表兄的。”

　　辛绍心中顿时升腾起一股极为不详的预感：“……远方表弟？”他掐指一算，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不曾有什么亲戚。

　　“快去看看吧，”对方说到这，有些自豪的道：“我媳妇也是我远房亲戚，曾经也是素不相识，可当年若是我俩不相识也不会有如今了！”

　　辛绍现在不想有媳妇儿，也不想家里多出来只狐狸精，可架不住当着这么多人面看着，还是去了。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小福早就凑在了人堆中诉说起往事来。

　　“奴家自幼便是独自一人，”小福对着周围人说，一席粗布衣裳，灰头土脸的，肩上还背了个破旧的小包袱，一派柔弱样子，“母亲和爹爹撇下我一人不管，将我卖去青楼做小厮，过尽了苦日子，那地方竟是些穷凶极恶的人，竟将我……”

　　说罢，还落下两滴泪来。

　　众人不免唏嘘，安慰起他来。

　　辛绍：“……”

　　小福哭够了，擦擦眼泪，凑到辛绍跟前：“表兄，你是不记得我了吗，我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

　　还没等辛绍说话，小福又对周围人说：“还好我还有表兄，他可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想他也不会拒绝我吧。”几句话硬是将辛绍的台阶全部撤走，言外之意就是要赖到他家里了。

　　可辛绍不吃这套，直接坦言：“我会。”

　　说完，转身就要走。不料小福见状赶紧装作弱不禁风的样子一下跪倒在地上，抱着他欲要离去的大腿不撒手。

　　“表兄……你这真是，真是，”小福抽泣的更可怜了，“真是要把人家往绝路上逼啊！”说着就要去撞墙，赶紧被不明所以的好心村民拦下了。

　　众人开始指责起辛绍来，辛绍架不住，只能把他先领回去，看看能不能找个大仙把他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