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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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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因失去生命而寂静的原野缓缓向海岸延伸,灰色的触足无法穿越亘古不化的冰雪,于是它停下,从此被永远禁锢在原地。更远处是冰封的海面,厚厚堆积的冰块泛着清澈的光泽,不经意间露出一丝未经雕琢的纯净的蓝。
天空是苍青色的,那里没有云,盘旋着失去形体的飞鸟,低声吟唱着无人听闻的歌。
它们是被囚禁于高空的灵魂,歌唱或许是因为寂寞,又或许是感到悲伤。
这一切本该是千百年未曾变化的场景,因为时光停驻而近乎永恒,但显然前不久有人闯入了这里,不仅丝毫没有对远古的景色表露敬畏,还颇有些横冲直撞。一行毫不客气的坚实脚印跨过了荒原与冰海的交界,一直延伸到海岸尽头。
从那行脚印的来处而来,下一个没有日出的清晨,冰海边缘出现了第二个访客。
那是个浑身缠着绷带的男人,他走得很慢,正如那些绷带代表的重伤未愈,而他的每一步都踏在之前脚印旁,似乎正与看不见的同伴并肩而行。
男人走到金发骑士曾经驻足远眺的海岸尽头,沉重的足印仍然清晰可见。他静静地看着海天相接的地平线,太阳落下之处,遥远的天际火一般赤红,仿佛沐浴着鲜血。
身旁雪地里一闪而过的光芒吸引了他的视线,他弯腰从积雪中捡起一枚古老的金币,金币上是繁复华美的浮雕,层叠精致的花瓣下镌刻着一个极为熟悉的名字。
“恺撒……”他握住那枚金币,缓慢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这是一把钥匙,能够打开他身体里沉重的枷锁。
他要记住这个名字,将它融入骨血,化为本能,即便他失去了自我,也要凭借这一声指引,回归到那个人的身边。
我会彻底死去么?他将金币贴在自己胸口,感受着心脏在胸腔中沉闷地撞击,死亡在他身上的含义与人类并不相同,作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消失了千年的传说种族的一员,龙能够不断破茧重生,即便是现在,身为人的自己死去了,但另一个自己却会因此复苏。
那个已经沉睡了几千年的,身为龙的自己。
现在的他无法留存属于龙的记忆,那是太过久远而庞大的过去,同族厮杀的血与火的历史连最后一丝血迹也已风化成灰,流干了血的尸骨深埋在如今高耸的山脉之下,他并没有义务重温那一段充斥着背叛与丑恶的故事,除了曾身为龙族的本源,他甚至已经忘记了作为龙王时的名字。
其他还残存的龙类大概会藏在安全的地方茧化,等待着引领已成为弃族的他们重新返回故乡的号角,就像垂死挣扎的失败者逃避般坠入虚无缥缈的梦。而他却选择将自己的力量封存起来,当重伤的自己从漫长的休眠中苏醒的那一刻,就以人的姿态活下去,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那样活着。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选择为了人类重新以龙的姿态而战,代价则是作为人的自己人格死去。
他已经以人的形态从稚气少年成长为沉稳可靠的青年,暴烈的性格逐渐变得克制自律,他开始习惯冥想,从行为和内心都越发接近人们口中高尚的贵族。将近二十年的岁月里他认识了很多人,可是他却很清楚,这个世界并没有人会记得他。
在半年之前,他还从未去爱过一个人,也不曾知晓是否有人爱过他。
除了恺撒,只有恺撒。
此刻重伤未愈的他无法帮助恺撒,他已经别无选择。
只是,重伤的核和仅仅三天的时间,强行破茧的那个自己又剩下多少力量呢?
他仍然在看那片流血的天空,曾经碧绿的眼中流淌着雷电,炽白的电光蔓延覆盖了他的整个身体,那张脸上再无表情,钥匙将尘封的门扉洞开,遥远而庞大的记忆如广袤无垠的星海,属于那个名为阿卜杜拉·阿巴斯的男人的感情如同滴水落入海洋,没有激起一丝波澜。那连接着数千年龙族记忆的心中只有平静,平静到只剩下从太过遥远的过去追逐而来的漠然,就像神明从天空俯瞰着这世间。
那个孤独了数千年的我啊,回归到这个世界的时刻,请记住我将做的事,守住我曾许下的承诺。
我要为恺撒而战。
他闭上眼睛,盘膝坐在不融的冰雪中,那些已愈合大半的咬伤齐齐裂开,细长而密集的孔洞缓慢流出浓腥的血,而在溢出鲜血的伤口上,飞速生长出坚硬的骨刺。
浓云密布雷电相和,天空降下狂风,如神的愤怒,降临在这片荒原之上。
漫天晚霞折射出奇异的光辉,就像铺天盖地的冰冷的火焰,包围着孤独的骑士,静默地燃烧。
落日之地,恺撒不禁再次感叹这个名字。
如女神裙摆般的青色极光已经消散,天空布满了浸染着夕阳光彩的云霞,就像一口赤红的湖泊,湖水激荡如火焰喷涌,凄艳又壮丽。这便是传说中永恒不变的景象,在极地土著人口口相传的预言里,苍穹焚于烈火,这将是太阳的下葬之所。
与歌颂太阳为光明与生命之源的普通人不同,在屠龙者们的认知里,这个世界一切力量的本源都来自生命之树,那是一棵人类难以想象的巨木,它的树叶覆盖了天空,枝干支撑着整个世界,对于受其庇佑的生灵而言,这棵树便是世界,所以又称它为世界树。
那是比人类历史更早的空白时期,没有任何记载流传,只有与那些从遥远时期存活下来的怪物战斗时获得的只言片语,没有人能够断言这便是万物起始的真实,流传至今的碎片被有凭无凭地增添了细枝末节,化为儿童绘本与神殿壁画上的传说。
神启时代的终末,怪物们窃取了世界树的力量,而龙族之王尼德霍格将树根咬断,从此开启了诸神的黄昏。
那些被记载于史诗之中的,夺走世界树力量的怪物,被如今的屠龙者们称为初代种。
龙族在诸神的黄昏中被屠戮殆尽,但因为尼德霍格毁灭了世界树,讨伐怪物的勇士们,均以屠龙者自称。
利维坦正是传说中的初代种之一,盘踞五泉七海的冰之王座。
这本该是至少一支训练有素的七人小队的任务,但是学院已无力增派更多的人手。我们只能向外界发出悬赏任务,雇佣那些非本部的战力来填充人员的缺损。
哦~看起来是个向现实妥协的无奈之举。
你可以拒绝这项任务,恺撒。你的叔叔已经在我这里发过几通脾气,他让你回家族,还强调他为你安排了更合适你的任务。
我想您一定将选择权留给了我自己。
我只能说,倘若你接受,这将是个光荣的任务。
如果光荣指的是送命,那么是的。
既然你都明白,为什么还要选择接受呢?
……可能我也无法解释,但是我有无论如何也想做的事情,让我等到一个同伴和我同行吧,教授。我需要花些时间准备,毕竟我很想用击杀一位王的功勋来装饰我最喜爱的那件礼服。
源源不断的黑色影子从他的精神领域中飞出,这些原本温顺的小精灵,已长出尖牙和利爪,向冰层深处的庞大身躯发起进攻。
恺撒的眼眸中有一抹金色的光焰,如同照亮深海的阳光般闪耀。禁忌的精炼血统技术——一度暴血,已在他体内启动,随着血统提升,他的言灵由仅能捕捉声音的镰鼬进化为能够直接攻击实体的吸血镰。
所有屠龙者的血统均来自那些令他们厌恶并发誓付出性命讨伐的怪物们,这并非秘密,那些为稀释血统而发生的故事血腥而残忍,无人想再谈起那些献祭了无数无辜少女的令人不齿的往事过去。真是可笑啊,当来源于怪物的血脉被稀释到一定程度,在令人发指的罪行中诞生的孩子不仅能够保持人类的外形,甚至能够如同人类一般思考,当他们终于认同自己属于人类的族群,血腥的献祭落下帷幕,这便是混血种的起源。
而那流淌于血液中的丑恶的根源,连同刻在骨髓中的罪孽,在看不见的阴影里隐秘地连接着堕落的道路。那扇门始终是虚掩着的,这是来自先祖的呼唤,倘若身为后裔的你渴求力量,便推开那扇门,踏上累累白骨堆积而成的道路,行至尽头,你将获得力量,与那些远古的祖先们化为一体。
在启用暴血之前,恺撒的镰鼬已经令他获知了对手的外形,这位被誉为冰之王座的初代种利维坦,外表竟是一条巨大的鲸鱼。
庞大的身躯代表着强大的力量,与更具威力的言灵,但是每个初代种都具有致命的弱点,这是死去的世界树对谋逆者的诅咒。
一条鲸鱼会以什么形式进行攻击呢?除了那个传说中能够冰封千里的言灵,它还具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能力?恺撒张开手掌指挥着吸血镰的行动,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那些前赴后继的吸血镰们与他的精神领域相连,他能够通过它们的行动感知敌人的动向。
那些渴望鲜血的生灵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在外,它们愤怒地冲撞着看不见的屏障,但仅仅是撞击后反弹的冲击,已足够令这些并无实体的精神灵体消散。
就像王城城墙的不容侵犯。
是王域!恺撒突然醒悟过来,每一位被冠以王座称号的初代种们,都有着以血统压制其他生物的能力,那是以它们本体为圆心的球形领域,身处其中的生物都会受到王的威压,匍匐于王座之前。而因为吸血镰们是精神力的结晶,受到的伤害更为直接。
我可不想和一头活了几千年的鲸鱼比精神力,恺撒内心默默吐槽,但如果连虚设的城墙都攻不破,还怎么从高高在上的王座上拉下一位王!
成百上千的吸血镰坠落死亡,大范围的攻击到此为止,他闭上眼睛,意识无声沉入精神世界,五指无意识地攥紧成拳,指挥着剩余的吸血镰,列队进攻王域靠近左前方的一块圆形区域。
通过方才的试探,比对吸血镰们死亡的时间差别,他已经判断出王域中最为薄弱的部位。
王域是不容侵犯的城墙,它的存在如同概念上的不可入侵,所以,只要出现一道裂缝就足以令这个领域毁灭。
攻破一处就可以了,上吧,吸血镰们。恺撒再度睁眼,他瞳孔的金色变得更深,如同炉火中融化的黄金,随着他的视线缓缓流动。
他的精神世界此刻空空如也,只有无数的声音交错成网,模拟出冰层下激烈战斗的虚影。他凝神聆听着,镰鼬们的振翅声,牙与爪摩擦的尖锐声,撞击与消散声。
他在等。
大量吸血镰的死亡消耗着他的精神,他必须不断加深暴血的程度来弥补损耗的精神力。
他很清楚这无异于饮鸩止渴,暴血会令人更为接近那个血脉源头的怪物,而精神正是人最后能够抵御嗜血本能入侵的屏障。
因为精神力的损耗而暴血,会令他更容易失控。
或许待会我会做得更过分,毕竟是难得的体验啊。
终于,他听见了一声锐响,如同玻璃碎裂的厉鸣声在他的精神世界铮然成形。
守卫王座的第一道障碍碎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在利维坦冲破冰层抵达海面之前,恺撒击破了它的王域。
不错的开始。
恺撒打了个响指,拔出了名为狄克推多的黑色猎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