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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这里是荒原与冰海的交界,横贯于眼前的是一道白□□线,他跨过那条线,漫长时光积下的雪迅速吞没了他的脚。他轻松地从雪地里拔出他的靴子,然后迈步而行,直走到这片土地尽头的海岸。海水已经冻结成厚实的冰层,接下来是六个月的凛冬,这些冰层足够结实以支撑他一路前行。
      还没有到黄昏降临的时间,他背对荒原,远远望去,将去之处是广袤无垠的苍白之境,仿佛直连接着天际。
      金发的骑士站在岸边眺望了良久,从海上远道而来的风将那张英俊的脸庞毫不留情地冻得通红。风中夹杂着细碎冰粒如砂子般锋利,想要划伤僵硬的肌肤,但并没有成功,它们很快便化成极小的水滴,消失在一阵针刺似的疼痛中。骑士吐出一口白气,他的视线变得模糊,那双剔透的蓝眼睛却似传说中永恒不冻的泉水,被茫茫冰雪衬得蓝得纯粹而耀眼。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金币握在手上,随即弹指将金币高高弹起,在空中划出闪亮的弧线。但是金币落下的时候他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任它跌落在冰雪中,就像一个宣告离开的仪式。
      他该出发了,前往这场旅途的终点,落日之地。
      但是,他少见的犹豫了一瞬,他需要向那个人告别。

      “你还是要去那里,一个人?”骑士走进小屋的那一刻,半躺在床上的人已经开口了。虽然是问句,他的话里并没有任何疑问的语气。
      “是的。”骑士并没有看他,而是走到壁炉前往里添了些木柴,“时间紧迫,我很快就要出发。”
      “恺撒。”那人从头到脚都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具死而复活的尸体,他的喉咙也受了伤,说话的声音有些嘶哑,“你不能一个人去。”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只能如此。”恺撒蹲在壁炉前,火焰的热度将他发梢上的积雪融化,雪水顺着他的头发向下流淌,他浑然不觉,他的目光追随着柴堆上跳动的火焰,就像透过烟与热的源头,看见了另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你的使命就是屠龙,为了杀死利维坦,即便死了也在所不惜,我说的对么?”男人掀开被子下床站了起来,虽然行动还有些艰难,但他还是走到了恺撒身旁,他的手按在恺撒的肩膀上,“如果可以,再等一周,就一周的时间,让我和你一起去。”
      他的声音沙哑而急切,恺撒能感受到从肩膀上传来的不自觉的颤抖,那个人受伤很重,他应该好好修养,而一周的时间远远不够。
      “你不相信我的实力么,阿巴斯?”他闭上眼,他的领域张开了,天地间的声息在他的领域中都乖巧无比,如同匍匐于王座面前,他能够听见极轻微的声音,风雪的怒号被阻挡在墙壁之外,这间屋子里只有火焰烧灼木头的噼啪轻响,两个人的呼吸,还有心跳。
      他知道对方只是担心,但他不能接受那个提议。
      因为自己的失误,他险些失去了对方,而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当然不是。恺撒,我明白你的骄傲,但是……”阿巴斯靠着壁炉的边缘站着,他身上遍布着被幼蛇噬咬的伤口,幼蛇的噬咬伴随着酸液的腐蚀,他的伤口恢复得并不快,现在部分关节还无法自如地活动。
      虽然阿巴斯自己并不在意,但恺撒始终认为他应当为此担责,是他的分心导致了忘记示警。那时他俩沉浸于打倒了五头蛇海德拉的成功之中,他们都忘记了没有离开战场之前绝不能放松警惕的原则,海德拉的腹中蹿出成百上千的幼蛇,而就站在海德拉边上的阿巴斯猝不及防被能够分泌麻痹酸液的蛇牙咬中,直直地倒在了蛇群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恺撒觉得要永远失去他了,自己似乎只能愣在原地毫无办法,唯一的解决方法是将他连蛇群一起斩杀,减少他的痛苦,仅此而已。
      从童年开始,恺撒便痛恨自己的弱小无力,可是无力感就像旋涡,再一次吞没了他,将他拖进深海,令他在痛苦中窒息。
      但神是眷顾他们的,和他们一同进入洞穴的孩子爆发出极强的言灵之力,带着死亡命令的话语在洞穴中回荡着,命令攻击阿巴斯的幼蛇自相残杀而死。
      阿巴斯活了下来,他身受重伤,全身都是细小的伤口,鲜血浸透了他的衣服,大滴大滴地渗出来,在地上聚成一小洼深色的液体,但是他还活着。虽然呼吸已经变得虚弱,喉咙同样受伤的他甚至连呻吟声都没有,但他还活着。
      这就够了,这已经够了!恺撒将倒在血泊里的男人背起来,疯了一样从山里狂奔到镇上去找医生,山路崎岖难走,方才作战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来,但是他的脑中只被一个强烈的念头支配着,这念头支撑着他将身体透支到极限:我差点失去他了,我绝不能失去他!
      大概是在这个时候,恺撒才发现阿巴斯似乎对自己是有些特别的存在。
      明明在半年之前,自己还根本不认识他。

      “……但是我是和你一起执行任务的同伴。”阿巴斯似乎笑了一声,虽然他的嗓子已经被损坏得难以分辨这些细微的情绪,恺撒仍能听出他的笑意,“我和你一起更有胜算,这是学院教授评估的结果,但也是我需要完成的个人任务,你忘记了吗,队长?”
      “你是在提醒我你只是一个雇佣骑士吗?”恺撒硬邦邦地答道,他发现自己其实讨厌阿巴斯这样做,不动声色地将对别人的关心与帮助变成一个仿佛需要帮忙的人是他的请求。
      不是厌恶,也不是反感,而是讨厌。
      这种微妙的差别令他感到有些无所适从,就像他在某天早上突然意识到他的内心似乎早已被那人看穿,因为知道自己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于是主动提出做那些自己希望他做的,但就是放不下架子开不了口的事情。
      他当然明白,只是对方不说,自己便也不说,就像一个两人从未挑明却心知肚明的约定。
      心安理得吗?不,并不是。他只是贪恋这份仅属于自己的温柔,人总是自私且贪婪的,他并不是个圣徒,那些属于人类的原罪,他同样无法逃脱。
      自己对他到底怀抱着怎样的感情呢?
      当他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是他坐在阿巴斯床边等候那家伙从重伤昏迷中醒来的第二个晚上了。他就坐在阿巴斯身边,哪里也没有去,靠干面包和热水抵挡一下饥饿感,困了就靠在椅背上打个盹。他不知道那人还要昏迷多久,镇上的医生被如此密集的伤口惊吓到了,好容易完成了包扎上药后对他表示幸亏伤者生命力顽强,不然这种伤势早已撑不住了,可是究竟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谁也说不准,说不定就要个十天一星期的,让他也不要太着急。
      可是怎么可能不着急呢?他盯着那个人包着纱布的脸,想着平时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地仔细打量那家伙,昏迷了也和睡着了一样淡定,真是令人无话可说。
      “是我的错。”他对着那张安静的脸,低声说道。他知道那人肯定没有听见,不然肯定会说一堆我明白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想太多了是我自己太松懈了最后我也没有事之类的话。
      可是差一点就永远听不见这些话了。倘若他只能在原地眼睁睁失去又一个珍视的人,那样的自己和废物又有什么区别?!他的手按住自己的心脏,那颗心曾经跳动得那样激烈,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在背着阿巴斯狂奔时嘴里尝到了血的味道,那时候他的心因为害怕而颤抖,现在想起来甚至有些难以理解,自己居然会害怕么?居然会这么软弱吗?他在十四岁的时候曾经发誓要令那些犯下罪孽的人付出代价,为此他必须变得强大起来。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拥有足够的力量并且足够坚强了,但现实又一次击溃了他,冷酷无情地将他层层竖起的保护自己的外壳砸得粉碎。
      他对我很重要。恺撒无声地对自己说道。
      阿巴斯昏迷了两天两夜,他醒过来的时候,睁眼便正对上恺撒憔悴的脸。他想说话,但他的嗓子被损坏了,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喃喃声,最后他只能露出一个苦笑,而恺撒已经起身给他端了一碗水。
      虽然现在好像时机不太对,可是他已经等不了了,他原本就是一刻也不拖延的实干派。
      耐心等阿巴斯喝完水,故意走到壁炉前放下碗再折回来,算是留出了一些调整情绪的时间,恺撒回到床边的时候,稍微咳嗽了一声,见阿巴斯投来询问的目光,他觉得自己的脸似乎还是有些热,不过这也可能是在炉火边烤的:“我有话想对你说。”
      “?”阿巴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我喜欢你。”开口之后,他连自己都有些吃惊于语气的平静,他看见阿巴斯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但是下一秒,那双碧绿的眸子便溢满了笑意,而他却没有再看了。
      那人的气息喷在他的唇上,他们交换了彼此的呼吸。
      这一切发生的极为自然,就像它早该发生了一般。
      从那一刻起,他们两人的命运连在了一起,从此再也无法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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