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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钟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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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阿迁把头发染成橘色,笑得时候眼角尖尖的,像雪地里的小狐狸。
她什么都花里胡哨一点儿,我也觉得那些浓烈的色彩最适合她,跟她人一样,生机勃勃。
无论人还是物,我都热爱他们生命力旺盛的样子。
所以我喜欢热带雨林,喜欢夏天的麦田,喜欢蜜蜂蝴蝶,喜欢花哨的蛋糕,也喜欢阿迁。
可惜我在摄影上擅长阴郁氛围的冷色调,大家对那些看起来活泼灿烂的照片并不买账。
只有隔壁的小乔无脑夸,我拍个塑料袋她都能夸上天。
她对谁都这样,嘴巴甜,脾气好,笑眯眯地哄人,连阿迁的炸毛都能抚顺。
我的事基本都会跟小乔说,但唯独没告诉过我喜欢阿迁。
实属有些难以启齿,而且我不想让她尴尬。
我们家搬到镜水的时候正好也是冬天,哥哥暂时没来,这儿下雪的时候他那儿还穿着短袖短裤。
路程漫长,我在车上睡得昏天黑地,进入镜园后妈妈才叫醒我,说马上就到。
窗外雪白一片,又安静又明亮,树很高天很远。
人行道上迎面走来两个小孩,高一点的男孩,矮一点的女孩把红伞举得高高的,又转圈又蹦跶。
她戴着鹅黄的毛线帽,帽子有两个小辫儿,辫子下坠着毛绒绒的小球。
妈妈也瞧见了,说看起来跟我一般大,要是能一起玩就好啦。
好巧的,她就住在离我们家不远的小楼里,小乔离她更近,拐个弯就能到。
自然她俩早就认识,再见面时她在她家银杏树下挖坑,灰头土脸地盯着我看,问小乔谁呀。
小乔说隔壁刚搬来的小兔子。
这昵称是小乔起的,那时我戴着外婆给勾的兔耳朵帽子,她来我家做客时在大门口见着,就那么叫我。
她看起来就是好脾气的样子,有点儿懒散,温温柔柔,又爱胡乱说笑话。
比我大一岁,总拿自己当姐姐。
阿迁被宠得又皮又野,除了她哥,她最依赖小乔。
小乔听我妈妈的话,开始带我一起玩,先是满园子逛了个遍,再一点点带我走进她们的世界。
有一年小乔又犯支气管炎,我和阿迁有空就去医院看她。
难得两个人单独相处,我发现小乔不在,我开始承担起“姐姐”的角色,过马路牵她的手,催她喝水,给她系扣子、绑鞋带、扎头发。
小乔那么做,我不自觉地模仿。
阿迁很会撒娇,经常和小乔蹭蹭抱抱,小乔说她软乎乎,跟个小狗一样。
的确,有好吃的她就过来,一来二去,我摸清她最喜欢吃肉脯和牛肉干,也爱吃话梅和布丁。
有一阵子她嗜甜,正好我喜欢做甜点但不喜欢吃,那些蛋糕不是进了她的肚子,就是进了我哥的肚子。
相比之下我嘴巴很挑,她不知从哪儿搜来一堆味道奇怪的零食,塞完小乔塞给我。
我不吃,她就赖着坐到我腿上喂,摸摸我的脸说啥都不吃,快瘦成饿死鬼了。
有一次吃蛋卷,咸蛋黄味,我叼在嘴里实在吃不下。
她皱皱鼻子,揽着我脖子嗷呜一口咬下一大节,说我没小乔听话。
我只记得她嘴巴蹭到我的嘴角,还带着蛋卷咸咸的碎末。
后来她的眼泪,也是那个苦涩的味道。
那时还太小,家里待不住,不想一个人,想跟她们一起吃饭、上课、睡觉。
我大概患上了皮肤饥渴症,喜欢阿迁牵我的手,抱着我的腰在我耳边呼吸,小声地嘀咕。
我喜欢听她笑,喜欢看她疯跑,也喜欢她眯着眼盯着我看的样子。
那是一种心里越挠越痒的感觉。
我哥说我哪是小白兔,明明是只野兔子。
他嘴上凶看着也凶,其实心很软,知道小乔喜欢中式糕点,时常买来叫我捎给她。
阿迁倒不怕我哥,还跟他学踢足球,吵架就没输过。
无忧无虑的时间短到一眨眼就没了。
再大一点阿迁从老家回来,她生了场病,反复低烧,呕吐加腹泻,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
病好得也快,她又跟以前一个样,只是脾气更急躁。
她学会了生气就尖叫的坏毛病,小乔会治她,一叫唤便挠她痒痒,她自己就笑了,溺到小乔怀里,也越来越黏她。
或许肠胃问题影响情绪,除了焦躁不安、容易生气,她也有点儿懒,总犯困,好像睡不醒一样。
有时一群人一起玩,前脚还在闹,后脚就靠着小乔或者我瞌睡。
贺折的意思是中药药效问题,里面有安神的成分。
我渐渐发现,即是身体靠近了,心还是被她隔绝在外。
自始至终她只让小乔一个人走进过,她俩的感情,是骨头连着肉。
我呢,我心思不正,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无所谓,其实控制欲很强,自私也虚伪。
比如,我其实没那么温顺,当好“小兔子”,是因为人们对这种小动物没有戒备心。
比如贺折很喜欢小乔,我答应帮忙,其实是想让他占据小乔的时间精力,把阿迁留给我。
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小乔如果知道,应该会讨厌我吧。
她和阿迁心思都太单纯,没什么杂念。
一个总是淡淡的,平静温和,像团雾,把我陷在里面,忍不住想要索取。
一个是抓不住的风,给不了我想要的回应,我也掌控不了。
掌控不了、不顺我的心意让我觉得很烦躁,我开始缠着小乔住在一起,要安抚,把她硬生生从阿迁身边带走。
然后我发现只有这样,阿迁才会看到我,眼神像被夺食的小狼一样,恨不得把我撕碎。
但好歹能正眼看我。
后来贺叔叔因公殉职,常姨住进医院,一系列变故导致阿迁的脾气越发暴躁,她摔东西,叫得撕心裂肺,四处疯闹不愿回家。
小乔开始管她,也开始被我们两个不省心的小崽子左拉右扯。
她身上有阿迁的味道和体温,我总是借由抱着她搂着她的脖子,试图触碰到一丁点阿迁的痕迹。
有一天,阿迁直勾勾地看着我,说我是个变态。
电脑里藏着的视频早被她看见,她也早知道我喜欢女孩子,以为我缠着小乔不放,是因为我喜欢她。
她让我赶紧滚,不然告诉小乔,告诉我家里人。
我执迷不悟。
有一年春节喝酒都喝糊涂了,我去小乔房间睡觉的时候,阿迁也在。
她睡得很熟,梦中样子乖巧温顺,我和她躺在一起抱着她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以为是小乔,埋在我怀里哼哼唧唧,叫我宝贝,说我是她仅剩不多的宝贝。
还有谁呢,我问,妄想着她说我的名字。
她说还有她哥,这世界上只有他们爱她,连妈妈都恨她。
我说不对,我也喜欢她。
她浑身滚烫,带着酒精令人眩晕的味道,眯着眼看我,笑着说她也是,问我别离开她好不好,别跟着任何人走好不好。
话是对小乔说的,我醉醺醺地听到心里,当作她和我在讲,说好,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意乱情迷,我忍不住亲她,她反应不过来,微眯着眼愣怔,任我碾来压去,呼吸越来越重。
外面是隐约的笑闹声,我亲她脖子,她哼出声,烫得不像话,仿佛要在我怀里融化。
饥饿的人长期无法饱腹,有一天突然能吃到东西,我就是那种感觉。
但胃里被填满,心却是空的。
小时候我带回家一只野猫,它很凶,不受控,即使好吃好喝养着也要挣扎着出去。
它偶尔也乖,尤其是天冷的时候,会趴在我身上取暖,但不准我摸它。
我很爱它,被挠得手破皮出血也不放,觉得总有一天它会服软,只是可惜我哥见我每天被挠得血淋淋,悄悄放走了,为此我们俩吵架加冷战,熬了大半年。
得不到的爱从那时起就埋下了隐患。
我喜欢掌控什么东西,却连自己也掌控不了,明明自己也是个女孩子,做的事却畜生不如。
阿迁终于还是清醒,给了我一巴掌,叫我滚。
我抵着门不让她出去,掏出心来,一句句和她讲我不喜欢小乔,我喜欢她。
她被我惹怒,哭着拿东西砸我,说我变态,叫她恶心。
样子像那只我无法驯服的小猫咪。
也是在那时,因为这次刺激,她病情开始加重。
我开始害怕,躲到国外大半年。
在那里我认识一个留学生,也是镜水人,我当摄影助理认识的。
和她的事,下次有时间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