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06 ...
-
西疆是个好地方。
通过狭窄的河西走廊,张国臂掖,长安首府连通古时西域,设卫建府,将番邦珍奇传入中原。
她在历史上几度失落,几度兴荣。当她身处华夏的版图时,中/央王朝必然是拥有强大国力的盛世。
现在,她属于一个奇怪的组织,在她荒凉的戈壁滩上“轰”了一个又一个大坑。
数年过去,共会将实际控制区域推到了西海省,蒙古之西,还有甘陕北部。在不久前,沿河西走廊与陕北直下两路,威逼长安,震慑陇东南和关中地区。
共会声势浩大,与之对应的,是越来越多的国民考虑迁都。
陕北涂了胭脂①,穿过蒙古直指京畿不过瞬息。江宁南京,行在杭州,真要到了偏安江南那一天,哪位老财愿意在敌占区被“共/产”呢。
江南的房价趁势涨了一波,甚至连闽省属宝岛和南/海琼岛都被有识之士加大了投资力度——陆与海,不是朝夕可达的。
大统领走马灯似的几年换了十来位,被资本主/义当做门面的政府,很难绷得住光鲜的表皮了。
曾经的幕僚长如今坐在大统领的位置,舒适的皮椅背后是华夏全域的行政地图,地图的西北部分扎了许多红头图钉。
“爹,加急信息!”他的幕僚长,也是他的女儿南宫清儿,打开房门才扬起了手里的信件。
“慌什么,”南宫大统领稍坐正些,捡起桌上的眼镜戴好,故作轻松地说:“怎么了,共会拿下蒙古了?还是……”
“西蒙自领州抓了共会的人!”南宫清儿把信件抖出来铺展在父亲面前:“共会还在克制,希望协商解决,目前还没交/火。”
“蛮夷不成事啊。”他的语气有一种戏谑的惋惜,在至亲面前,大统领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几句z治不正确的真心话。
分化阶层是资本家维持社会处在可控稳态的本能。华夏这个历史上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土著领导的古老国度没有太平洋对面因为移民或者信仰被分化得精细又零碎,她也有自己的独特方针——
切分民族。
封建王朝覆灭,资本家失去最后一道枷锁,商业继续繁荣,各色商品输往本土之外。
在物质鼎盛的年代,民间却展开了长达百年的“华夷之辩”。
矿藏、木材、藏在森林和原野里的珍鲜,还有廉价的劳动力(一个雒阳装配工人的价格是西疆、蒙古聘用一个回鹘或者蒙古年轻人两三倍)。收纳边疆,开拓市场,开源节流两厢齐全的好事,趋势资本加速蔓延。
将他们的居住地合法划进自古以来的疆界,可土地上的生民,却被《排异法案》挡在门外。受到“自领州政策”限制,他们成了二等公民。
当然,这些年越来越多的“异族人”走向公众视野,控诉遭受的历史不公,宣传各自文化,多方促使废除实施百年的《排异法案》。
垂涎选票的政客还会亲赴自领州举行演讲,口号则是“我拥有一百二十八分之一的某某血统,我将为推行民族公平待遇达成这样那样的目标。”
但是等他们上台,能否兑现承诺就是另说了。
西疆因为连通大秦洲②历来被视为战略要地,共会也不会不知道她的价值,可是苍茫蒙古,就不是那么容易拿得稳的。
“西蒙能帮华中、华南牵制共会南下,算大功一件啊。”南宫大统领又说了一句场面话,掩饰不住深陷困局的心灰意冷。
共会的尖兵利器,是让他这位首脑都要胆寒的。
不久前他们在楼兰试射了一种新式武器,比洲际导/弹设程更远,足以环绕寰球三圈半。它兼具卫星定位功能,完全可以当做悬浮在领空之外的防御+反攻武器按功能切换,实施精准防护或打击。
试射过程中,大统领还命令军方使用反导系统拦截这个“卫星导/弹”,可是无论本土还是海外基地,没有任何一处拦截成功。
就……很丢脸。
“爹,不止如此,”女儿的呼唤让老父亲从羞赧的情绪走出来:“我们的线人暗示了,被扣押的共会成员,是为了游说西蒙加入共会,还要建立什么反应站。”
暗含深意的眼神令大统领惊诧:“你是说……”
“兰絮,有可能在那!”
——————————
伤口依然涌出温热的血液,怎么压紧都没有用。
草叶枯黄,草原上的秋天已经很冷了,人血在空气里飘散出热雾,徐徐消散在空中,也残忍地带走了生命。
“星,快带上匕首和木仓逃吧,别管我了,”阿图雅用尽最后的气力,劝她的星辰快点走:“我要到长生天,去那里继续我们的事业……”
这句话说完,阿图雅走了,她阖上眼,与世界告别。
星轨举目四望,看不到存活的希望。太阳快落山了,黑夜来临,遇上追兵或是狼群……她不敢想。
一半北中国收入囊中,共会威天下之势已成。可就是在这样高歌猛进的情景下,共会出了叛徒,而且是针对她的叛徒。
被无端扣押再拼命逃出,同志们为了保护她牺牲殆尽,阿图雅是最后一位。
前往蒙西前见过的人都浮现在星轨眼前,毕竟她属于共会的人形核心科技,仓促间来到西蒙考察布局设施,遇敌遇险也太合理了。
她思索谁是叛徒,甚至……都是叛徒。
可怜了为她丧命的人。
捡起武器,星轨候在阿图雅的尸身旁——战友死光了,轮到她杀敌了。
——————————
藤婉馨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闻昙的私邸,一点没有背负“通/共”指控的危机感。
“藤小姐?”闻昙拧起眉。
藤婉馨瘫在沙发上,翘脚搭着扶手,发髻散开,头发垂在了地面,漏出挂在耳廓上的红镰刀坠。
“我来求你办事呀闻昙。”
闻昙事忙,正要撵她走,当目光落到那个红艳艳的小饰物上,闻昙还是选择放缓语气:“说来听听。”
“兰絮被抓了,”藤婉馨摘下耳坠,默默端详了一会儿小镰刀:“也许你能救她。”
被抓?救人?
兰小絮真去当□□了?
“到底是什么事?”坊间猜测是一码事,被藤共/谍明示是另一码事,闻昙急了。
事情很简单。
古话说财帛动人心。高官厚禄香车美女许出去,总有背弃理想信念的堕落份子伸手试探。
化名星轨的兰絮被叛徒出卖,虽然队友拼死解救,她最后还是被抓住了。
兰絮现在关押在京城某女子监/狱,大统领决定游说审判团法官,以叛国罪和一级谋/杀对她判处死刑。
法官有七位,其中现任大法官是闻昙的母亲,拥有一票反对权。
“听说太学院有很多老教授写联名信为兰絮请求赦免,”藤婉馨看着闻昙沉思的脸,轻飘飘地补充道:“读书人闹事,也不是毫无可期,就怕……徒增变数。”
学术界愿意保兰絮,当局也明白兰絮(的脑子)的重要性。就看大统领能不能退让了。
八成不能。
“大统领一颗慈父心,”藤婉馨拍了拍脸蛋给自己提神,翻身坐起:“南宫清儿那个疯女人,近水楼台……若是给兰絮一点苦头吃……”
闻昙还是不说话,她抱起昨夜冷冰冰的剩茶水往肚子里灌,全喝完了才对藤婉馨说:“兰絮,她在你们那……过得怎么样?”
“我去——”藤婉馨被闻昙的关怀之语激得打了个冷颤:“你真对兰大美女图谋不轨过……”
“把你乌糟糟的心思摁下去!”闻昙要怒。
她敢指着天地祖宗发誓她对兰小絮从未有过奇怪的感情。她又当姐姐又当妈把小姑娘养成大姑娘,那些绯闻风语凭什么抹黑她们两个的姐妹情!
福身赔礼,藤婉馨忍住笑:“她在共会过得能不好么?共会盼着她的脑力实现科技升级碾压全世界,文曲星君投胎不过如此了。”
“她是不是改名了,叫星轨?”
“嗯哼,”藤婉馨有点倦了,闻昙问东问西地给不出个准话:“你既然这么挂念她,不如找令堂求个情,先去探监,和她聊聊吧。”
“你不怕我劝她□□?”闻昙有一丝疑虑,她可是大资本家诶,妥妥的对立阶级。
“那倒不会,”藤婉馨恢复端正仪态,直视闻昙,毫无打趣的意味:“你要劝她活下来,不要自/杀明志。”
“科学是全人类的财富,它不为时代和制度变色。”
见到兰小絮,闻昙把藤婉馨离别时的话转达给她。
兰絮长高了些,头发却剪短到了肩膀,看上去并没有成熟世故的气质,还像那个站在国子监大门外等闻昙来接的文静女学生。
来都来了,闻昙也带着老妈安排的z治任务——劝说兰絮入职军研院。
“不。”兰絮用一个字否定了一切。
“兰小絮,”闻昙恳求她:“这是你唯一能回避死刑的方法,姐姐不想见你死!”
“我早就做好牺牲的准备了,”一直低头的兰絮露出脸庞,目光坚定:“对不起姐姐。”
小崽怎么这么倔!
老母亲闻昙换了种思路:“我也算……多少了解过你们的主义。”
“资本兴盛,让封建主义被扫进故纸堆,那么资本发展到顶峰,一样会造就物质的极大繁荣,让人类迈入共产主义社会。我们是殊途同归的,你不应该对现有制度抱有太大敌意,”
闻昙苦口婆心:“你是学者、科学家,你的研究促使生产力变革。无论你信仰什么主义,你的贡献都是惠泽所有人的,不对么兰絮?”
“姐姐,社会性质的改变,要靠g命,”兰絮反驳她:“g命,就要流血。既然你能承认共产主义必将取代现在的制度,那么你也心知肚明,流血、冲突、战争都将是必然发生的。”
不然共会干嘛打地盘,先找算命先生起一卦哪年哪月哪日迎接共产主义,再去大统领官邸和平接收政权,不流血不伤命,岂不美哉。
有这份闲心,共会还研究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直接集体改行当卜士岂非更快。
“兵争不止,民不聊生,”安稳太平不好吗?闻昙想起迁移海外缩了水的资产,心脏还是疼得抽抽:“何必伤及无辜呢。”
这话说得忧国忧民,闻昙忖着没什么漏洞,兰絮却冷笑道:“伤及无辜?不知淹死在海水里的福州长公主又有何辜?她彼时不满四岁!”
哑口无言。
兰絮骤然提起前朝事,是闻昙没有料到的。
毕竟是相处五年的姐妹,彼此多少有所了解。兰絮说这话自有另一层深意——杜撰前朝末代太后花边新闻的小报刊,是西凉氏发家的第一桶金。
从贩卖流言蜚语,到现在成为通讯巨头,西凉家百年传承的起点,并不干净。
至于前朝皇室的投海母女,也是命途太惨。宗室寥落,臣工尽相倒戈,身边连个帮腔的都没有。若往前再数一代,换成占尽天下良田的朱家子孙,资本的力量再大,也要掂量掂量敢不敢直接对抗数目庞大且“得国无出其正”的天家。
见闻昙愕然失语,兰絮索性道:“做个假设。如果昔日之皇室亦如今日之共会,精兵利器在手,姐姐的高祖父也会面北长跪祈求圣怜,甘做士农工商中的第四等人吧?”
“兰絮……”
“我只想说,时代的发展无人能阻挡。我不想带头开时代的倒车轮,”兰絮再次冷回了脸:“要杀,请便。”
全然一副引颈受戮的样子。
门恰在此刻被敲响,监狱长亲自带队,他居高临下立在探视房间中央,铿锵有力的皮靴敲地声停住:“大统领手令——074号,押解至军事监狱,即刻转移!”
074号是兰絮。
镣铐加身,她拖着玲珑作响的锁链跟从来人走出门外。
大统领有令,闻昙的探视时间自觉中断。
看着兰絮的背影渐渐走向灯光昏暗的甬道,闻昙只能目送她走远。
仿佛永别。
这个预感很准确。
一声突兀的木仓响,远处兰絮渺小却笔直的身影骤然倒塌。
慌乱的人们像被惊飞的麻雀,嘈杂吵闹,只有空气里漂浮的血腥味似幽灵般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