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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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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楼子上的好位置让给了外公外婆,万民欢腾的月饼当天,星轨在医院等待第三轮全面检查。
没有任何征兆,癌细胞侵占绝大多数器官,她的生命走向无可挽回的末路。星轨的身体状况一直备受高层关注,突然出了事,谁都想不到。
精神奄奄,星轨躺在病床上,使劲睁开眼看着岳姮。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岳姮无法回答。
她有时想着星轨能坚持到发射仪式结束才拿着沾了血的袖口来找她……挺厉害的。
能用的仪器都用上,几天功夫星轨就像脱了一层皮,面无光华,言语凝滞。
查不出病因,就没有治疗办法,遭罪的是她一个,揪心的却有一大群人。
夜深人静,在病床上星轨会去秦璎的主页偷偷窥屏,用小号留言点赞,或者去看看南望北成立的公种号上发了什么医学保健小常识。
她也会想起已融于心灵、曾被浓缩成一个灵体的前世记忆蓝生,那些遥远的分崩离析的前生事。
还有系统。
她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正欲轻生觅死,是它降临的光芒拦住自己踩上窗台的脚步。
当然,她至今不承认自己前世是受心理疾病影响失去生活的兴趣——她喜欢这个世界。
无论以什么名字,她从前世就开始这种喜欢了。
可是,她不喜欢系统。
最开始下意识的排斥,大概是她内心深处对这种凌驾于生死之力的恐惧,逐渐地,她感知到了系统想让她尽快脱离现有世界。
在西川遇险那次,她的意识已经回到了系统为她营造的空间,系统仿佛在等她生息丧尽,但是蓝生的融合为她延长了一线生机。
告诉她还能活到前世阳寿之数的时候,她总觉得系统的电子音有种淬过毒的阴冷感。
而这次,连预告都没有就让她身染重疾,星轨必然要重新评定系统的意图了。
如今的福利世界由她喜欢,接下来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呢?
未知的东西挠人心啊。
医生束手无策,星轨也就甩手出院了,该吃吃,该喝喝,完全没有病患的自觉。
好在还能跑能跳,要是直接在病床当几年绿叶人到寿尽时咽气,她才要疯。
以系统的秉性,或许也不是不可能。
星轨暂停了所有科研工作,去观赏祖国的大好河山。她的要求被允许,岳姮依然陪在身边充当保镖、司机和助理。
现在还包括了摄影师。
找到多年前魂魄光顾过的那棵桃树下,星轨脱下羽绒服,穿着单薄的广袖长裙,在树下扬起手臂,将树枝上的积雪全碰落了。
“我要把你的桃子全摘走!”大声喊出强盗宣言,嚣张的笑脸被岳姮抓拍正着。
可惜冬天长不出桃子,雪化成冷水,将枝干浣得黑亮。
在打第一个喷嚏前岳姮把羽绒服搭在她背上:“走么?”
“不,”星轨摇头:“再待会儿。”
岳姮继续给她拍照,精神日渐萎靡的星轨在萧肃的桃树下抱着膝盖倚坐在树根,脸埋进怀里,像个缩成团的穿山甲。
她就这么把自己团了一下午,日落才走出山林。
“岳姮,你去过梅城吗?”回程路上,星轨问道。
“去那边参加过训练,也处理过公务。”转动方向盘绕过前方一截被积雪压断倒在路面的树枝,岳姮更仔细地观察路况,说话有点心不在焉,自然也未看到坐在后面的活祖宗弓着腰,用手捂住嘴。
“那我们现在去吧,”星轨伸出另一只干净手扯了扯岳姮的外衣。
后视镜里,岳姮余光瞄见星轨嘴唇四周不正常的殷红,一脚踩下刹车,惊惧地转过头。
举起血糊糊的手掌,星轨说:“晚了就来不及了。”
驱车数百公里赶到梅城,星轨用岳姮的信息新注册了一个社交账号联系上虞晚云夫妇,毫不费力地在晚上九点多把他们约进一家火锅店。
久别重逢的场面并不感人。数年不见,做爹妈的看着女儿已经不敢相认。
筷子拎起红糖糍粑抖掉一些沾裹其上的呛喉咙的黄豆酥粉,星轨自顾自吃了几口,抬眼看他们还站着,淡淡道:“坐啊,干嘛不坐,想涮什么菜自己点。”
黎诏和虞晚云颇有些诚惶诚恐地坐在高背椅上。虞晚云刚才意图抱住女儿痛哭一场却被女儿冷脸躲开,此时犹然殷勤道:“吃什么火锅啊,这就是垃圾食品。我晚上正好包的茴香饺子,驱寒暖胃。下雪天吃正好,咱们回家,妈给你煮吧?”
星轨只作未闻,捞出锅里的毛肚,在料碗里蘸了蘸:“我听说,黎青生留给你们的钱只剩不到两百万了,你们挺能折腾啊。”
“这就是……”黎诏眼神闪烁:“股市行情不太好,刚入手还是赚了点的。”
“惦记你老婆的钱没事儿,花你自己的也没事儿,”吃一筷子毛肚,将鸭肠拨进沸腾的锅心,星轨掀起眼皮,皮笑肉不笑地说:“别染指你丈人丈母娘的棺材本就行。”
取过炸酥肉送人口中,星轨不安好心道:“话说,两位的女儿黎青生死了,痛苦吗?”
这对夫妻面面相觑,半晌由虞晚云先开口:“青青,妈妈想你想的眼睛都要哭瞎了,妈心里能不痛苦么!”
痛苦就行。歪歪头,星轨问黎诏:“你呢?”
黎诏无措地扬起手比划:“爸爸这么爱你,听说你没了,我都不想活了。”
好的,也痛苦。
想来也是常理,光耀门楣的女儿死于非命,平生以此为荣的父母除了接受亲人离世还要承受来自四方的同情。
总有一二小人口中说着节哀,内心却是喜笑颜开——谁不喜欢看别人高楼坍塌呢,“恨人有,笑人无”的同理心不需要道德作门槛 。
蓝生的目的,说到底还是达成了。
由于样本突变,父母没有因为孩子的性别作出区别对待,而他们自身的性情手段也没有多少改进。
至于痛苦,他们领略了,青生也无意继续。
“痛苦就好,”筷尖挑起鸭肠,星轨打量一眼他们的神色,慢悠悠道:“我的快乐,建立在你们的痛苦之上。”
十年前的黎诏听到这种话会挥起拳头砸向她的脑袋,现在却不会——他真的老了。
“是不是因为我们打过你,你记恨我们?”黎诏的声音老迈无力,映衬着星轨咀嚼鸭肠的细微动静,很是可怜:“我和你妈给你道歉,你别生我们气。”
“青青,要不是爸爸妈妈严格要求,你怎么学习那么好……”虞晚云附和道。
星轨甩出去一只料碗托碟,在虞晚云脚边摔得粉碎的破裂声打断了她颠倒黑白。
“我的成就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星轨眼神刺在他们身上,语气依然平稳:“你们这种父母,太把自己当回事,只会伤害自己的儿女。”
“我看不上你们的道歉,道歉没有用。我愿意见你们只是想说——”
星轨撂了筷子,说出最后的诀别:“成为你们的孩子,我太不幸了!”
走出门,留下两个心碎的人。岳姮无声地出现在星轨身边,沉默不语。
火锅账单不用星轨操心,黎诏和虞晚云也是。她回到车里,岳姮提醒她系安全带。
“去哪?”
“去……梅江。”
车停在马路边,星轨率先推开车门跑上桥,唬得岳姮差点绊一跤,急急忙忙追去。那位活祖宗已经坐到了桥边的铁栏杆上,偏着头微笑看她。
“星轨!”被吓到的岳姮喊了一声,拿不准对方想干什么。可无论干什么,她的脚下二十米就是冰冷的江水,何等危险!
“放心,我不会跳下去。”星轨好似无奈地笑了,她还招手让岳姮走近些,方便她倾吐往事。
“我曾想在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
是我上高中的时候,没考好,不想受他们打骂。下了晚自习,我搭着末班车到了这里。
那时候,我想等到凌晨零点跳,因为传说那个时间死去会直接轮回转世。在等待的时间,我翻出那张没及格的试卷,在路灯下看我做错的题目,思考现在能不能做对。”
“您没有上过高中。”岳姮对她的过往了如指掌,直接指出不合理之处。
星轨被她打岔也没了讲述的兴致,草草收尾:“也许是梦,也许是我弟弟给我讲的他的经历。
总之,没到零点,我妈找到桥上,把我领回家了。”
接着星轨从栏杆下来,岳姮却说:“能在自杀前还考虑解答错题的人,都会好好活下去。”
“不,”星轨摇头:“她死透了。”
七窍流血,预感成真。系统毫不介意让星轨成为一株小草,她回到北京的第一时间就进了医院重症监护室。
强撑精神最后见一次外公外婆,长老院按照她的意愿,为她执行安乐死。
那时,星轨的意识已经回归系统,她留恋地看着她还能看到的一切。
秘密国葬将她的遗骸抬上九珍山陵园,出席的亲属只有臂挽黑纱的外公外婆。
他们和那些只会出现在七点新闻上的大人物握手,站在茫茫素素的大堂,让人觉得他们失去了仅有的后代,成了老无所依的人。
其实不会的,星轨在生命最终,索要了两样东西。
一是奉孝至高勋章,由大长老亲手佩戴在她的肩上;另一个,就是将这对老人托付给了奉孝。
她病容憔悴,苍白手指覆在漂亮的勋章上:
“这世上只有我一颗真心对待他们,我死后,他们的儿女都不会像我这样让他们开心。他们老了,有很多病,我怕没人照顾他们……请帮我了却这个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