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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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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生搭上使团的顺风姬那天,新闻早已报道了她领奖的盛况。
甚至有一张她在酒会写板书被众人围观的照片被人从外网搬过来,在网上引起热议。
“世人皆醉我独醒,厉害了。”
“明明是不到20岁不能喝酒,笑哭.jpg。黎神杯子里的是柠檬水吗?我看到杯沿的柠檬片了![机智]”
“学仙围观学神,可以这样理解吗?”
“不一定,原po说自己已经放弃数学了,因为渣渣看不到希望[狗头]”
“看墙那边说黎神快把第二猜想证出来了,可怕……”
翻看这些欢乐评论的人不是青生,而是卫部长。
他属于跟得上时代的那类中年人,刷围脖贼溜,看到好笑的还念给青生听。
青生:……您不用这么接地气,我不适应。
“这是咱们学术界的大喜事啊!”卫部长笑说:“大数学家,你什么时候把第二猜想拿下呀?”
青生:…………
黎青生,这个要跑路的人,笑容僵硬道:“以后吧哈哈哈。”
飞机落地,青生返回京大。她埋伏在晃晃悠悠的晚高峰地铁里,霸占老弱病残孕爱心座,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目标:赶在陆老先生高血压发作前告诉他自己打算“归隐乡野”。
话术:无。
为这次告别,青生一度想到见面的时候让陆千帆先吃两片降压药防备着。
而正式向恩师说明自己的打算,陆千帆并没有任何激动,他只是难以相信青生的“换个环境生活”这个理由。
陆千帆的疑问不止于此,他问青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好端端的,咱们学校的聘书都准备好了,你怎么想去别的地方了呢?”
“老师,我一直以来都有这个心愿,”青生抿住唇,半天才说:“对不起老师,我让您失望了。”
“我不失望。能有你这个学生,我很满足,”陆千帆摘下眼镜,抽出一方小手绢按按眼尾,浑浊苍老的目光浸满悲伤:“第二猜想呢,你也会半途而废吗?你的天赋和青春,你忍心挥霍吗?”
“我不会放弃钻研真理,”青生笃定道:“老师,有的原因我不好说,但是……”
“是因为你的家庭吗?青生,”陆千帆打断她。专注知识的高明头脑其实并非不通世故,反而有不俗的洞察力,一语中的:“是不是你的父母?”
青生张了张嘴,说:“是。”
陆千帆无声叹气,他靠到椅子上,垂头沉思片刻,才对青生说:“那我劝不了你了。”
他们第一次认识是什么时候呢?是七年前。
省级竞赛的试卷汇聚京大数院,他特意在出分数那天溜达到办公室看看有没有新秀。
满分的榜首,每道题的思路都让人拍案叫绝,卷面上流露的灵气让他记住了这个叫黎青生的梅城孩子。
所以他会在国家队集训的首次测试上再次关注她。如果不是她头一天就昏倒进医院,他们的见面还要提前一天。
可是见面的时候,他的心底却埋下了怀疑。
十一岁的小孩,一路跳级、竞赛,远离父母孤身求学——他原以为是父母悉心培养的天才路线,但当他听闻赶来北京的青生父亲没有见到女儿只好离开的事,他不免再次评定黎青生的家庭环境。
是天才的特立独行吗?
不像。
可如果说怨恨,那么十一岁的小崽子为了逃离父母而开动才智,又是多少年前下定决心并付出努力呢?
他更愿意相信这是天才的怪癖,虽然此后数年,逐渐熟悉的师生关系中,他感知到了越来越多青生对自己家庭的仇视。
直到现在,青生已有独立的本钱,那么身为老师的他劝不住,京大也挽留不住。
黎青生没有接受京大任命的职务。这件事是秋季新生入学的时候才流传开的。
斐奖大佬难觅仙踪?
有搬弄小道消息的人口耳相传——入华大乎?走妹国乎?看破红尘剃发出家乎?
还是逼乎给出非官方匿名答案:散了吧,黎神围脖都注销了,很可能是去干机密工作了,再问留心水//表。
被机密的青生此时拖着一口大行李箱,走进某所大学。
正值新生入学,门卫也不盘查人员来路,青生扬起一张同样十八岁的脸,从容不迫找到宿舍区,A2楼下。
在床铺上趴着看小说的进生看见打来的电话,被吓得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他慌手慌脚爬下梯子,踩上拖鞋就跑去窗户向外张望。
他看到了他姐。
几个室友都奇怪进生突然疯疯癫癫的举动:“梨子,干嘛呢?”
“我/靠,我姐来了!”他换好鞋,拽走桌子上的外套,抓起手机往外冲的同时才想起接电话:“姐你等等!我马上下来!”
从五楼跑到楼底,气喘吁吁的进生很开心:“姐你真来啦,这么快!”
昨晚打的电话,说是很快到,竟然今天中午就来了。
“是我打扰你了,”青生把箱子往进生手边一送:“给你买的。”
“我正好缺大箱子,从家里带来的那个坏了,”进生笑着收下礼物,试着提了提:“……姐,里面是啥?”
“你先搬到寝室吧,搬好再下来,”沉甸甸的箱子闪了进生的胳膊,青生道:“给你买了一身衣服,还有几个玩具。”
黎进生:……?
以最快速度完成箱子的搬运,进生没看里面放着什么礼物,急忙回到楼下:“走姐,我带你吃饭。”
进生的大学偏重理工科,餐厅的装修风格也很有棱角分明的锐利感,除了大堂整齐摆放的四座桌椅,赶早的学生也可以占到像晶体模型似的小包间。
进生买了两份石板饭端进包间,圆形餐盘上还未消退的炉热,烧着板子上的油汤滋滋冒泡。
青生指使弟弟给她拿个勺子,进生不仅拿回来了,还给她带了一杯芒果冰沙。
“谢谢。”青生接上勺子安静吃饭,进生愣了愣,也坐下吃饭。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姐姐,好像青生随时会和他说话。
大老远跑来看望进生,青生当然有话说。
等石板只剩下温凉的汤水,拭净唇,青生让没吃完饭的弟弟别着急,自顾自扯出吸管放进冰沙里。
不得不说,刚立秋的气温不低,喝点冰饮很舒服。
待进生也将盘中餐吃光光,青生从小背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
“这又是什么,姐?”
“钱。”
青生言简意赅。进生随即把信封还给姐姐:“不用姐,我已经联系好了兼职,我能挣钱。”
“我记得你是化工类专业?”青生不记得进生学的什么,当然这对她不重要:“实验很多,大部分教材也换成英文版了吧?你英语从小就不好。
你现在住的校区坐车去市中心要一个多小时,你有时间吗?还是在食堂勤工俭学?帮忙打饭或是搞卫生?收入很高吗?”
学习上的困难还没解决好,兼个鬼的职。
青生撂下沙冰:“不要以为我给了你很多,只有五十万,从此往后我不会再给你任何东西。”
“我已经立好遗嘱了,”青生轻声嗤笑:“为人女,该给他们的,我不会违逆法律。”
“姐。”进生喊她。
他想说,其实自己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怨恨父母了,他离开家庭的意愿已经不再刻骨,他会觉得曾经捡垃圾的举措是又傻又蠢的往事。
然而他的姐姐并未变得和他一样的“长大了”、“懂事了”、“知道父母辛苦了”。
他发觉自己放弃了什么东西,学会了中和与苟全。
可这不是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的方向吗?进生甚至很清楚今后无论读研读博出国,还是工作买房买车,他都要依靠父母的支持。
他不是十七岁就能给外公外婆买大房子的姐姐啊!
“姐我不要你的钱,”进生摇头:“爸爸妈妈已经变了,他们对我很好,不会少我生活费。
兼职是和同学一起做家教,周末去就行,平时也不耽误事,你不用担心。”
青生耐心听完,反问他最关键的问题:“如果少了呢?”
“什么?”进生没接上茬。
“如果你以后没有读研,或是读了他们不满意的专业,或者他们不想让你读书而是逼迫你赶紧考公,考公也只能报他们中意的部//门单位,”青生随便举出几种情况:“一旦你不驯从,他们就不会给钱了。”
“用最坏的情况想一想,进生,”青生详细说明:“你大四,没有保上研也没有考上研,你兼职挣来的钱可以支持第二次全职考研的花销。如果二战依然没有上岸,你肯定会急于找工作,至少利用好应届生的条件。
然后你工作几个月,刚刚转正,他们就会让你辞职回家考公,可是你努力了,还是没有拿到他们心目中的铁饭碗。
此时你要收入没收入,要工作经验没经验,他们嫌你没用,你也为自己还在‘啃老’苦闷不已。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他们,不愿意再花一笔钱供你全职考研或者创业。”
青生把信封再一次推到进生手边:“这个东西,你就当是姐姐在你身处最困难的境况下,拉住你的一只手。这也是你最后的退路……和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