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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代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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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情,说复杂也简单,就好比现世的时候总有些父母铆足了劲儿要把孩子往重点学校塞,却完全不考虑孩子到底能不能跟上进度,就是单方面地为了孩子好。
在这个时代,满军旗的贵族家里的女儿嫁得不好,可是很失体统的事,别说什么嫁给“潜力股”,这年头就讲究血统家世,没个举荐,哪里可能出人头地呢?
何况,皇上指婚是受国家制度认可的金字招牌,夫家是不能随便休妻的,比平常婚嫁要有保障得多,像娴谙这样要指给黄带子的,一嫁过去就有诰命的品级,日子更不会过差了。
父母这般为她精打细算,娴谙该是感激的,可思维方式的壕沟横在那里,她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满人早婚是她早知道的,可早成这样,跟童养媳不是一个样了吗?
“额娘,这事你得让我捋一捋。”娴谙强笑道。
“这事是突然了些,但阿玛额娘也是没法子了,额娘就你一个闺女,若是在家能多看着你点……”说着说着,觉罗氏眼泪都下来了,在费扬古面前她不好哭,因为这事是对娴谙和她都有好处的,没道理得了便宜还卖乖,但在娴谙面前,她是实在忍不住了,即使嫁得再好,做媳妇怎么可能比做姑娘的时候更松快呢?何况,这姑娘嫁出去,可就不是自家人了呀!
娴谙自己心里还麻爪呢,觉罗氏这一哭把她哭得更混乱了,手忙脚乱地给觉罗氏擦脸,又吩咐丫鬟出去拧帕子,拿脂粉来给觉罗氏补妆。
闹完这一通,娴谙已经差不多麻木了,心里还能默默算日子,这指婚若是指到宗室王府,走流程都要走个小一年,何况这旨意还没下来呢,前年刚选过一次秀女,如今还没全部嫁完,而且宗室里需要指婚的位置也不多……怎么算,轮到她正式出嫁,都得过个两年吧!
嫁给宗室也有好处的,不会轻易离开京城,离父母近,还能不时回家看看……总比嫁给哪个外放的官员要稳当……
安慰完觉罗氏,娴谙回到自己的小院,坐在床榻上一面拼命找理由作心理建设,一面没忍住摆起了脸色。
进来伺候的桃夭和碧涛被她语气不怎么好地赶了出门,赵嬷嬷本想说话,却被娴谙抢了先,让她们都先出去,而她自己蹬掉鞋子缩在床上,把帐子放下来挡住外面,才感觉稍微舒服了点。
她本性并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但她很清楚这个时代的女人实在很难有什么作为,所以这些年无论是苦练书画还是学规矩做针线,都是为了让自己对这个时代更有归属感。
但她现在有些茫然了,即使她努力融入,难道她就真的能接受这个时代的规则了吗?她就能将那些三从四德男尊女卑刻到骨子里去吗?
这是不可能的,要不她就得把自己憋屈死。
娴谙觉得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索性又掀开床帐,跑到桌案前铺开纸,随便摊开一本书抄了起来,一边抄一边静心凝神。
过了不知多久,赵嬷嬷小心翼翼地在门口问:“格格,您晚膳想用点什么?厨房那边做了松茸鸡丝粥……”
“那就再要两样清爽的小菜,再切点卤味来。”抄过书,娴谙心情稍有好转,将赵嬷嬷叫进来:“方才是我魔怔了,你们不要放在心上,等会儿拿两盘点心给桃夭她们定定神。”
赵嬷嬷是看着娴谙长大的,本来就对她只有担忧,现在听她这般体贴,更是心疼得不行:“格格,奴婢们是伺候人的,哪里值得格格这般费心……”
“我心里过意不去。”娴谙只是对她笑了笑:“嬷嬷也别担心,我已经想明白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阿玛额娘已经帮我铺好了路,没道理我自己不迈步。”
“格格说得是。”赵嬷嬷心情格外复杂,前几天乌嬷嬷的到来让她有些心慌,现下却是安稳了不少,到底是从小看大的,这掏心掏肺的话,格格也只会跟她说,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于是伺候着娴谙用过晚膳,又到下人的房间里去将桃夭和碧涛教导了一顿:“格格心善,嬷嬷我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日后若再这么没眼色,我必要报到太太那里,你们那儿来的就那儿回去吧!”
训完,又拿出两包点心:“罢了,也是量你们年纪小,格格还说别吓着你们,日后要记得格格的好,明白吗?”
两个丫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今日的事就暂且揭过不提了。
——
紫禁城里,康熙处理完政务,派人去叫上承乾宫的佟佳皇贵妃,一同到宁寿宫里去陪太后用晚膳。
“皇帝来了。”看到曾孙,太后眼神慈爱,招呼着他落座,又对皇贵妃道:“你如今身子刚好些,不必多礼了。”
皇贵妃的面色是久病之人常有的苍白,却还是一丝不苟地行完礼:“老祖宗慈爱,我却不能忘了规矩。”
太后在心里叹气,皇贵妃是从小伴着皇帝长大的嫡亲表妹,之前居于妃位就有些委屈,但谁让索尼和遏必隆家的闺女都排在前头呢?后来倒是熬出头了,却又因为生产坏了身子……
等宫人摆好膳,皇贵妃还要亲手给太后布菜,却被摁了回去:“你顾好自己和皇帝就够了,哀家这里伺候的人多着呢。”
康熙也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老祖宗不会怪罪你的。”
皇贵妃这才应是,坐到自己是位置上。
等用完膳,康熙也没有特别急的政务,就和皇贵妃一起奉着太后坐到东暖阁那边说话。
哪怕有皇帝在,女人之间说话,也跑不了孩子首饰和八卦三大话题。
“今日,胤禛那孩子在上书房的功课还不错,臣妾就问他想要什么奖励,他呀,居然跟臣妾要了条小狗。”皇贵妃笑道:“臣妾就许他过几日去兽房那边挑了。”
“胤禛功课一向是不错的,字写得也好,颇有几分像保成小时候。”胤禛如今养在皇贵妃身边,所以康熙对于这个四儿子还算比较关注:“就是骑射实在是……”
他没把话说完,但皇贵妃当然清楚,笑道:“皇上是严父,自然对孩子们要求十全十美,臣妾却只求着他们平安喜乐就够了。”
“也不能偏科啊。”康熙道,他在儿子们的教育上是下了大力气的:“老祖宗说说,这骑射是祖上的老本行,咱们家老四怎么就不开窍呢?”
太后从没插手过康熙教育儿子的事,随口道:“各人有各人的天分,老四的字写得好也是本事,让他在骑射上多上点心就好了,说起来,今天我这儿来了个小丫头,那手董字也写得不差。”
康熙向来喜欢董其昌的字,自己就摹过不少字帖,董字并不好写,过去练的人不多,又很考验功底,他一时来了兴致,便要太后拿来看看。
太后的宫人立刻去取了白天时娴谙写的字呈到三人面前。
“皇帝之前还说要给这小丫头提前指个好婚事,要哀家看,就凭这笔字,这丫头也难嫁得不好。”太后笑着说。
“确实不错。”康熙只是有一点惊讶而已,他看过的好字无数,娴谙也就只是个中上的水平,宫里的皇子说不定还要比这强半分。
皇贵妃倒是很喜欢的样子:“这手字在未出阁的姑娘里算得上拔尖了,不知是哪家的孩子?”
“是内大臣费扬古家里的丫头,她母亲还是诸英一脉的宗室。”太后答道:“怎么,你看上这丫头了?”
“臣妾还没见过人,早知道就今日和老祖宗一起看看了。”皇贵妃有些遗憾的样子。
康熙随意道:“这有什么难的?你若是好奇,叫到宫里来见见不就行了!”
“也是。”皇贵妃应道,宫人把这页字收下去,她顺势拉开了话题:“刚看到这个,臣妾倒是想起来,前些日子带着惠妃她们抄了些经书给老祖宗和皇上祈福,明日呈给您看看,您可别嫌弃。”
“你是个有心的,哀家如今年纪大了,也就喜欢看看这些。”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你也辛苦了,别熬坏自个儿身子。”
“尽孝心的事,哪里能叫辛苦呢……”
……
就这样聊了半个时辰,看太后有几分疲态,康熙就和皇贵妃告辞了,两人各自上了步辇向承乾宫行去——今晚自然是皇贵妃侍寝的。
“你也别太劳累了,宫务太多,就分给下面的人办。”夜晚的烛火下,卸完脂粉的皇贵妃的脸色更不好了,康熙看着青梅竹马的表妹,眼里满是担忧。
皇贵妃柔柔地一笑:“臣妾已经这般做了,如今四妃都是能理事的,只是……臣妾这身子,也实在不争气了些。”
康熙不敢立她为皇后,无非就是怕这皇后之位上再出什么事,没想到……还是保不住她。
“臣妾如今放不下的,也就是胤禛这孩子了。”皇贵妃看皇帝的神色,对他的想法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从小长在我身边,跟他额娘也算不得亲近,日后臣妾走了,这孩子身边也没有个知冷暖的看着……”
康熙沉默半晌,道:“胤禛今年十一岁,自个儿在阿哥所那边住了好几年,确实该在身边放人了,这事你看着办就是。”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看你还挺喜欢今日太后说的那丫头,她家世也还不错,叫进来看看吧,若是合适……”
皇贵妃心念一动,答应道:“是,臣妾会好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