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心》雪千山

9、尘埃

　　我是在机场的候机厅看见魏先生的。

　　起初是在看一本《中国国家地理》，很快我就翻完了，徐望舟接过去接着看。我就开始百无聊赖地打量坐在候机厅里的人。

　　我似乎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但是他是谁呢？我努力地看着这张面孔，希望从中找到线索。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大约一米七多的个子，头发短短的，微微有些自然卷，黝黑的皮肤，眼睛里透着一股狡黠。他此时正拿着一叠当天的日报在看，旁边放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可以看得出来的是，这是一个生意人。

　　我应该是见过这个人的。可是是什么时候，他是谁呢？

　　我转过头来，又想了两分钟，我突然想起来了。他是魏先生，在D市开着一家小机电公司。

　　四年前，我入职到诚安保险公司做一名寿险营销人员，那时我并不知道当时大家看着保险公司的人就像今天看见做传销的人员一样。我的性格内向，不愿意也不懂得与人交往。在我从一个工厂做文员出来后，我到人才市场找工作时，我希望能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于是我拿着简历去面试高级文员、经理助理这样的工作，但是我意想不到的是，我接二连三遭到拒绝，面试官坦言：“你的语言表达能力有待提升。”“你的社交能力不符合我们公司要求。”“你需要具备基础的业务素质。”

　　如何才能改变我的性格，如何才能让我敢于和陌生人说话，如何让我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呢？然后我就看到一群人围成一个圈，诚安保险公司的招聘人员拿着一叠宣传单在圈中央演说：“改变你自己，挑战自己，就从加入保险行业开始。赢取高薪，赢得未来，从事最有前景的朝阳行业，专业系统的培训，完善良好的晋级发展模式，诚安保险公司，激发你的自我潜能，为你提供改变自己命运和未来的平台……”很多人和我一样，被这美好的未来打动了。保险公司的招聘人员适时的向我们递上一张免费培训体验券。

　　然后我们就去听了一堂课，后来我知道这叫做增员课。基本上就是说保险行业的前景有多么美好，我们从事保险行业的发展空间有多大。后来就是报名填表入职。这么好的工作，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呢。我很担心不会录用我。果然，面试官（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的招聘实际上是增员，和其他公司的招聘是不太相同的，他们并不能真正算面试官）看了我一下，问我：“你好像不太爱说话，你在这里朋友多吗？一般都是做什么的呢？”

　　我心里直打鼓，说：“刚开始见面我是不太说话的，不过熟了就不会的。我的朋友有一些，一般都是在广告公司和工厂里做事。”

　　那人皱了皱眉头说：“这样不太好哦，我们这一行就是要会说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且你的这些朋友，好像以后也不怎么帮得上你的工作。”

　　“我能行的，我很想来锻炼一下。给我个机会吧。”我恳切地说。

　　就这样，我成了一名寿险营销人员。

　　不出我期望，我确实在这里面学到了很多东西，怎么样和陌生人搭讪，怎么样让人对自己有好感，怎么样让自己身边的朋友成为自己的客户。我每天硬着头皮，拿着自己花钱买的营销资料，开始了走街窜巷的扫街拜访。我是一个不成功的营销人员，我没有办法向我身边仅有不多的朋友推销保险，所以我只能去找那些陌生人购买保险。

　　也就是因为这一经历，我对D市有了前所未有的深入了解。因为每天有拜访数量的要求，所以我硬着头皮一个一个去进行陌生拜访，我把D市的地图拿出来，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划圈，进行密集的扫街拜访。一开始，我在进入别人的店面或办公室前，都会将培训所学的说辞先在外面背两遍，然后再鼓起勇气，带着微笑走进去：“早上好，我是来和大家做一个市场调查的，关于生命的意义，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渐渐的，我发现我的脸皮越来越厚了，我已经有点懂得见到什么样的人该说什么样的话，有的人不喜欢拐弯抹角，可以直接向他推销保险，有的人非常反感所有进行业务营销的，简直不愿意多浪费一分钟和我进行敷衍。我也渐渐懂得看客户的脸色了，当客户开始拿着手中的笔转圈，或者掏出手机打电话时，我会懂得这是无声的逐客令了，当客户冷冷的说，你把资料留下我看看，以后再和你联系时，实际上就是在拒绝我了。

　　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我终于签了一张单，一张很小的单，一千多元钱的保单，可是三个月试用期就要到了，我还差两千多元钱的保单，才能完成考核。而且这三个月，我把我的积蓄都快花光了，我把每天的开支节省再节省。我开始更勤奋的出去拜访客户，早上开完早会我就一直出去，直到晚上六七点才回家，有时晚上还会约一些白天找不到的客户。和我一起进公司的同事已经有一些撑不下去走了，我也觉得自己开始快撑不下去了，和我们所期望的完全是两回事，我觉得我不适合在这个行业做。可是我又觉得自己连试用期都过不了，就这样放弃那这近三个月的辛苦不是都白白浪费了。太可惜了，我不能这么轻易放弃。

　　所以，第二天，我又得鼓励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我记得那天正午的太阳很大，照得整个街道白晃晃的。我从一家文具店出来，垂头丧气的往前走，要往前走十五分钟的路程才有公交车站。这个片区我十来天前来逐个拜访过，文具店老板是唯一一个有点意向想要给孩子买份保险的，可是今天我来他就说他很忙一直让我坐在旁边等，后来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才告诉我，他们昨天已经向一个同样是做保险的亲戚给孩子买了三千多元，现在不会再买了。我差点就要哭出来了，可是我还是克制住，强挤出微笑对他说：“没有关系，如果你到时有什么疑问或者需要什么让我帮忙的，仍然可以打电话给我。”

　　再过三天这个月就过完了，我最后的希望也完了。又热又渴，太阳很大，我尽量走树荫里。这时一辆车停在我旁边，车窗摇下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探过头，叫我：“朱小姐。”

　　似乎是我拜访过的客户，我不敢确定，派了太多名片出去，见了太多人，我已经不能记得很多人的样子了。我停下脚步说：“您好。”

　　他说：“我是旁边机电公司的魏先生，你前段时间找我聊过的。”我有些印象了。“你要去哪里，我刚好也要出去，顺路带带你。”

　　我又累又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我说：“好。”打开车门，坐到后排座位上。“我就到前面公交车站。”

　　“你是要坐车到哪里的呢？”他问我。

　　“到西林街。”那里还有两个客户，是对我上次做的计划有一些兴趣的，我还是得去看看。

　　他说：“和我同一个方向，那我直接带你到那吧。”

　　“也好，谢谢你了。”然后我就拿出笔记本，给那两个客户打电话，有一个说他有事要外出，有一个说他会在公司，不过要一个小时后才有空。“那好，那我们一个小时后见。”

　　这时这位魏先生说：“刚才出了什么事，我看你走在街上，垂头丧气，没精打彩，像是要哭了一样。”

　　我就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他静默了一下后说：“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在外，是很不容易。”这句话又把我感动得要哭了。

　　很快到了西林街后，他把车停在一个餐厅外面，他说：“你和客户约的时间还早，你还没有吃午饭吧，我也没有吃，不如我们一起去简单吃点。”

　　我说：“不去了，我不饿。你忙你的吧，很感谢你送我到这里。”

　　魏先生坚持着一定请我用餐。我更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他打电话给我，说他看了前几天我留下的资料，想给他女儿买一份保险。

　　就这样，我终于完成了试用期考核，晋级转正。我特意买了一个小熊玩具送给魏先生的女儿，我非常感谢他的帮助。我当然知道，他是在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