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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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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明,薛凤儿回帐中叫二人起床,陆不让绝口不提潜下冰湖之事,又照常与萧侠在水中修行,晚上分帐而睡,又似乎生疏了些。
待到第三天晌午,薛凤儿与涂老爷子齐聚钉岬口,由陆不让先潜,去捞涂老爷子沉下的铁料,游到湖底,见有两块山岩斜立,环绕一周,寻到刻着尚字的那一块,双手环抱着拔地而出,双手举过头顶,轻轻松松便托上冰面。
萧侠试了三回方潜到湖底,只觉胸口憋闷,两耳鼓鼓作响,情知撑不了多久,便解下腰上的麻绳打了四个连环活扣,一圈圈缠绕在山岩上,最后兜底竖绑两道,出水后再拉上来,倒也办得顺利。
涂老爷子挤眉弄眼:“看来力量上是俺这边略胜一筹。”
薛凤儿扇着手不冷不热地回道:“那脑瓜子方面没得比了,猴子还晓得拿石头砸椰瓢哩。”
二人怒目相瞪,一个道“尽会耍小聪明”,另一个道“徒有蛮力”,各抱起山岩气哼哼并肩往回走。
陆不让擦干身上的水,正要穿衣,忽听萧侠打了个喷嚏,两手自发自动地往边上一撇,皮袄就搭了过去,萧侠只觉肩头一热,抬眼对上陆不让的视线,募地脸一热,不知该道谢还是该还回皮袄,好在那边自然的很,说了句“甭着凉了”,便弯腰拾起另一件袄子套上身,萧侠见他神色并无异样,只当作是寻常哥们儿间的关怀,心安之余竟有些说不出的失望……
因陆不让先得金翅斧,考虑到战场需要,涂老爷子打算为他再打造一柄长兵器,而萧侠早就与薛凤儿商量妥当,连图纸也一并画好交付过去。
有道是十年磨一剑,萧侠和陆不让的兵器虽然用不着耗费十年光阴去打造,但好铁还需工夫磨,自然也不是短期内能完成的事,若要给这个时间加个期限,涂老爷子说——五年吧!
于是定下青口村之约,说定五年后再会,涂老爷子便带着宛郎与薛凤儿取道西行,要去寻找寒泉淬水铸胚。
陆不让答应蔡老帮头要回队里打最后一网鱼,便拖着萧侠同往,这最后一网鱼多是带新加入的成员练练熟手,本是要让小蔡公子当领网的二把头,可那厮不争气,被提前逐出了鱼泊,于是操网大任自然而然就落到陆不让手里,萧侠也凑个热闹,跟着师傅们在网翅两边拉套,顺便打打下手。
陆不让把网头从事先凿开的冰洞往下送,蔡帮头吆喝着叫拉套的用毛钩子把偌大一张网在冰层下面缓缓展开。
往冰层下送网最怕网被树杈石头死死刮住,这时垫草谷也没用,非要人下水去处理才行,是种玩命的绝活,通常打最后一网要是遇到这样的情况,若时候还早,便提了网子重新再送,若时候迟便要提前收工,毕竟是以锻炼新人为主,谁也不愿在这大丰收的喜庆日子里白白赔了性命。
但陆不让没这顾忌,所以他放心大胆的拉,一发现拉不动,就回身跳进冰窟窿里游下去察看,领略过钉岬口冰湖的寒冷刺骨,鱼泊的活水自然冻不到他,上来捞一把雪搓搓身,比烤火盆还热和。
众人哪里见过这么猛的牛人,在冰底下来回穿梭就好像了把洗冷水澡那么轻松,惊奇之余更是叹服,蔡老帮头也直羡慕苏尔汗有眼光,相中了一个了不得的女婿。
送网虽然成功了,但毕竟过了这么些天,大鱼肥鱼也都差不多被捞尽,只网上来一堆小鱼虾,却也比别家鱼队收获大。
晚上,蔡帮头在屯所里办庆功宴,邀请屯头与各家领队的前来赴席,特地拉了陆不让坐在身侧,言语间夸赞不绝。
萧侠混在鱼队里,见陆不让在上面风光无限,举杯跟众帮头畅饮笑谈,心下很是不爽快,喝了几口闷酒便自行离席,出了屯所往鱼泊走去,来到岸边,看湖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冰洞,被月光一照黑白分明,每个洞都孤零零地横躺着,谁还记得那一网一网的惊喜是自它而入又从它而出,冬捕过后,被挖开的创口再也无人填补,随着天气回暖,所有足迹将会随之融入水中流向远方,待来年冬天,新注入的湖水又重新凝结出一层厚厚的冰壳,以便承接渔人最大的期望。
萧侠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发此感慨,只在独自一人时,往事袭上心头,想着那些毫不留情的背叛,忽觉身上也被风刀子钻出了无数孔眼,寒气化作千万根利针在那眼儿里来回穿绞,只冻得上下两排牙齿格格打战。
正当他揣手弓背簌簌发抖之际,忽脑后风起,未及回头,一顶温热的棉帽子连头带耳罩了下来,将整个脑袋裹了个严实,陆不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吹风,酒菜不合口味么?”
萧侠哈了口气在手心里搓搓发僵的脸颊,“你又出来干啥?大伙儿正等着给陆英雄敬酒咧,还不快回去受了!”
陆不让转了个圈绕到前面,捏起他半边脸颊拉了拉:“听这酸的,说你不吃味儿谁信?”
萧侠也不甘示弱,伸手捏住他的鼻子使劲往外拽了拽:“我吃味儿呀!谁叫你三伢子每次都比我出风头?我能不吃吗?”
陆不让撒开手在他脸上轻拍了两下:“那下回把风头让给你出,俺在旁看着行不?”
萧侠斜睨着他,“还下回?你真打算在这儿呆一辈子,娶房媳妇儿好过年啊?”
陆不让愣了愣,还是那句:“你吃味儿?”
萧侠呸的吐了口唾沫:“等下辈子做我媳妇儿偷了汉子再问不迟,你就说罢,往后到底怎么打算?”
娶妻生子,一辈子安稳度日,这曾经是他最大的心愿,可如今却觉得有那么点儿……不真实,离向往的生活越来越远,而他似乎也没有要回头的打算。
依陆不让的性子绝不可能撒开两手苟安于现状,但遭到背叛后,萧侠对人心总要抱着三分戒备,毕竟人都会变,自己在变,也能感觉出三伢子在变,这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多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就多一分底气。
陆不让只盯着他不说话,萧侠被看得发急,一把揪起他的衣襟:“你老实把心里话说出来,真想留下抱儿子也没什么!= =+”顶多摁冰窟窿里捶一顿,然后各走各的,从此当这人不存在。
陆不让手一长,反提过他拎到面前,鼻顶鼻恶狠狠地道:“俺是什么样,旁人不知道,你二嘎子还不清楚吗?就是你没来,俺也打算找上头方去,若知道冬捕是做招女婿这等打算,打死俺也不会答应!”
萧侠被他吼得阵阵耳鸣,怔愣过后,暗自松了口气,喃喃道:“还好……还好……摔了个跟头不爬起来反倒在地上游那才没出息……”这一放下心来,肚里的气散了,空荡荡的只剩酒水晃来晃去,在五脏庙里敲起了锣鼓。
咕噜噜……
陆不让松开手,勾着他的脖子揽到身前:“俺瞧你今晚就没动筷子,这会儿前心贴后背了吧,跟俺回去好好吃一顿。”
萧侠以为他在庆功宴上只顾着饮酒欢畅,不料眼珠子也没忘瞄着自己,心中有些起伏,拉下他的手退开两步,“饿是饿了,可也不一定非要回去吃。”
陆不让笑道:“俺身上可没带银子。”
萧侠横了他一眼:“谁指望你这铁公鸡拔毛?走!我带你吃个新鲜的。”
便转到涂老爷子原来住的窝棚里拿了火盆和铁架,顺着鱼泊往下梢走,瞧见一块发灰的冰面,叫陆不让拿斧子一点一点的把冰刮薄。
陆不让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边刮边问:“这时要干嘛?”
萧侠拨着火盆,把底下还没熄透的炭灰吹出火星子来,偏头道:“薛婆婆住的那个青口村就在洛江下游,每年江水结冰的时候,村人便会三五成群地在江面上搭篷子吃冰鱼,可惜我没赶上冰期就被带到这儿来了,一直想找机会试试这法子。”瞧见冰面已经被刮得透明,连忙叫停。
陆不让甩了甩斧子,用手掌抹去霜花,一屁股坐在冰上,“要吃冰鱼在湖泡上不就成了,干啥还要跑这么远?”
萧侠把铁架撑在火盆上,轻轻一笑:“冬捕七日,大鱼被捞得没几只,白天,人都在冰面上活动,把那些漏网的小鱼苗都给赶到下梢来了,不信你看。”
说着把脚底下被刮得好似纸片儿一般的薄冰敲开,鲜活的小鱼就一条跟着一条地跳上冰面,陆不让看的眼打直,咂嘴道:“还真给你说中了。”
冰湖里的小鱼央子专吃草籽儿长大,肉质鲜嫩柔软,萧侠用指甲划开鱼肚子,把泥肠都剔干净,在冰水里涮一涮,直接放铁架子上烘烤,两面一翻,不等里面熟透便丢进嘴里,只觉外酥内嫩,满口生香。
二人吃得津津有味,破冰三次方觉过瘾,吃饱喝足后,萧侠舔舔嘴道:“咱们再歇一晚上,明早动身,要不你先跟蔡帮头打个招呼?”
陆不让想了一会儿,“不成,俺还得跟他回去一趟,苏尔汗大爷对俺有恩,这么一走了之说不过去,俺得亲口把事跟他说清楚,也免得耽误了少林姑娘。”
萧侠觉得有理,次日鱼帮返程,他便陪着一同回到查马干卓,有些事,关系热络了反倒不好开口,陆不让想速战速决,就把萧侠留在村口,独自去找苏尔汗。
一路上不断有人上前贺喜,苏家大门前更聚了一堆人,正忙活着张灯挂彩,大多是灶房里的伙计,原来苏尔汗在鱼队出发后便着手布置喜堂,请媒人邀友邻,弄得好不热闹。
苏尔汗正在大院里跟几个前来道喜的兄弟有说有笑,一歪头,瞧见陆不让在门口徘徊不决,当即迎上前把他拉了进来。
苏尔汗告诉他婚期已定,少林早被送到姥姥家避亲,就等着新郎倌领马队去迎娶。陆不让听他说的热火朝天,心里一阵紧一阵松,几番想要开口却都欲言又止,想到萧侠还在村外等候,狠狠闭了闭眼,终于硬着头发插话:“大爷,俺不能娶少林姑娘!”
苏尔汗又说了几句话,突然一愕,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之后,当即沉下脸喝问:“你说什么!?”
众人一听这带怒的喝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停下手里的活朝这边望过来,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陆不让重复了一句:“俺不能娶少林姑娘。”
这回苏尔汗可听清楚了,虎起了脸,对他瞪目而视:“为什么?是嫌我女儿攀不上你么?”
陆不让很是惶恐,躬身道:“是俺高攀不上少林姑娘,这次回来只为了向您老人家辞行。”
苏尔汗惊道:“你要走?”见他点头,上下打量片刻,眯眼又道:“大丈夫志在四方,你不甘心屈居一处我也能理解,但先成家再立业也未尝不可呀。”
陆不让讲不出别的理由来,扑咚跪在地上磕头谢罪,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允婚,气得苏尔汗浑身发抖,“少林已经被送出门去,你一走了之倒是痛快,她要怎么办?”
陆不让知道姑娘家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这么被送出门再无端端被接回来可是一个天大的屈辱,往后就算别人有心想娶,恐怕她也无心出嫁了。
可其他事,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只要苏尔汗一句话,他陆不让保准眼皮都不眨一下,唯独这男婚女嫁的大事,说什么也不能松口,既然无意,贸然答应下来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一辈子?
正犹豫着该怎么开口之际,忽然传来响亮的一声:“不用接回来,我娶!”
大伙儿循声望去,只见小蔡公子面红耳赤地从门外闪进来,把手里的鱼匣子捧给苏尔汗,回身就给了陆不让一脚,拎起他的衣襟厉声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当时要不是阿叔救你,你早就死在街边上了!这会儿却翻脸不认人,你算个什么东西?”抡起拳头往他脸上狠揍。
陆不让也不闪避,站在原地任他打,只喃喃道:“骂得好……骂得好……”
小蔡公子打到手软,回身朝苏尔汗扑地跪下:“阿叔,我知道你瞧不上我!老爹几次提亲都被挡了回来,只怨我自己不争气!但少林跟我是一块儿长大的,她的好,除了我谁还知道?您老相中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我不服,却也只能把心思埋肚里,姓陆的是比我强,是比我争气,可他没我对少林的那份心啊!”又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阿叔!我一定会好好儿对待少林,绝对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苏尔汗见陆不让被打成那样依然不肯改口,眼见小蔡态度诚恳,又念及与蔡帮头的同门情谊,只好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就算我女儿跟你蔡家有缘吧!”摇着头走进内屋,把门一关再也没出来过。
陆不让转身要走,却被小蔡拦了下来,“想溜?没这么简单!”
陆不让道:“你待怎的?”
小蔡冷哼了一声:“忘恩负义的畜生就该爬着出村!”
陆不让瞥了他一眼,一把推开继续朝门外走,谁知屋里屋外的伙计全拥在一块儿把出口堵的死死的,
查马干卓尤重恩情,受人好处必当数倍偿还,忘恩负义最为人所不耻,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人便连畜生也不如。那些原本跟他关系很好的兄弟此时也都换了副看仇人的面孔,小蔡公子挤了出去,跑到路上扯开嗓门大肆宣扬他的“兽行”,越来越多的人聚在门外,将拒婚的事你传我我传你,沸沸扬扬地闹腾开,群情激愤,都吵着要他赔罪。
陆不让大可以一路打出去,相信没人能拦得住,但该还的情也非还不可,不为别的,只为苏尔汗和这村子给他的关怀和帮助。于是他跪了下来,双手撑地,缓缓朝外爬动。
伙计们自动分成两列,将他夹在人墙之中,小蔡公子跟在他身后,添油加醋地叫嚣着他的罪行,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围观的群众中,知道事情始末后,有的破口大骂,有的朝他扔石头,更有些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从人群中窜出来对他拳脚相加。
萧侠站在村口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光景,那小蔡还跑到前头岔开两腿,眼见陆不让就要钻到他□□底下,萧侠撩起袖子就冲了过去。
他奶奶的!从小到大只有三伢子欺负人的份,哪有被那些瘪三欺负的道理!
拉过小蔡头一拳干倒,抬脚踢到旁边,拽起陆不让就往村外发步狂奔,一口气跑到老松林里,回头见没人追上来才停步喘气,边擦汗边骂道:“你发什么神经?男儿膝下有黄金,哪能随随便便往地上跪!还去爬人……你想啥呀你!”
陆不让靠着树干吐了口气,满不在乎地笑道:“反正也不是头一回爬了。”
萧侠瞧他鼻青脸肿的狼狈相,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到底出了什么事?不就是去道个别,怎么弄成这样?”
陆不让道:“该的,谁叫俺忘恩负义,差点毁了人家好姑娘的名声?”
这么一说,萧侠也猜出了七八分原由,心里直为他不平:“这怎能怪到你头上,之前又没问过你的意愿,你还跪跪跪!那么想被人揍来找我帮你哈,平白无故便宜了那些王八蛋!”
陆不让指了指自己的脸:“俺都成这样了,你还舍得打?”
萧侠端起两膀子低声道:“自找的你。”四下里环顾一周,又问:“那接下来该咋办,你总有个想法吧。”
陆不让问他:“你呢?是不是打算先回头方?”
萧侠摇了摇头:“战败了,兵没了,拿什么脸去见余将军,在收回白陀前不回去。”
陆不让道:“要收回白陀光靠咱俩铁定没戏,要么去投奔猇火大哥?”
萧侠筹思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桧山那一带已被敌军封锁,再则以虎子牙的人手,守城已是勉强,哪儿有余力讨伐贼党?而且,像咱们这样惨败回营的,还在外头游荡了这么长时日,能不治罪么,削官事小,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机会领军了。”
陆不让道:“那该咋办?”
萧侠低头筹思片刻,啪的打了个响指:“眼下咱只有一条路可走——去投靠鸢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