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王》罗德塞塔西亚

5、5，

　　从西海去人间是有特定的门的，只不过百年前开两扇，现在就开一扇，而且那扇门还被人守着，闲杂人等不能随意出入。
　　慕遥倒有自己是“闲杂人等”之流的觉悟，但可惜没有“逢难便退”的机巧，于是直接导致了他在这珊瑚丛想了大半天也没想出出去的办法的惨案。

　　强闯自然不行，一来动静太大，二来他修为太低，肯定敌不过守在门口的那两位人高马大的仙君。至于智取……慕遥觉得自己脑子实在不够用。
　　“桑桑啊桑桑，”慕遥对着手里那已经偃旗息鼓的纸蝴蝶叹了口气，“你之前是怎么出去的？”
　　然而施于纸蝴蝶上的灵力已经耗尽，现在就是废纸一张，慕遥再怎么叹气也没用。
　　可要是出不去的话，他又怎么去找桑桑呢？
　　慕遥急出了一身的汗，随即便怨恨起自己修为低，灵力弱了。要是这世上真有什么武功秘籍就好了，慕遥想，哪怕只是看一眼，学个皮毛也行。他不贪心的，但不贪心的人多了，老天何曾对他们这些不贪心的人网开一面过呢？

　　慕遥抓着那片薄薄的纸蝴蝶，“翅膀”边缘稍硬些，握在掌心有些硌得慌。
　　就在慕遥准备打道回府明日再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慕遥一愣，整个人登时绷紧了，涔涔冷汗就着额角“唰唰”直流，肩胛骨和牙关一起发起抖来，活像个筛子。

　　身后那人似乎是察觉到慕遥的紧张了，于是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住，影子被拉得极长。
　　那人声音还是一贯的清冷，他问:“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慕遥立马听出来那声音是兄长攸叙的了，他牙关打着颤，嘴哆嗦着回话:“不……不做……什么。”
　　攸叙早料到这小子不肯说实话，于是不甚走心地“哦”了一声，顺着慕遥的话头道:“既然不做什么，那就赶紧回去，别在这儿待了。”
　　慕遥应了声“是”，转过身刚溜出两步，忽地灵机一动，在莜叙跟前刹住脚步，埋着头支吾起来:“那兄长……来这儿是……是做什么？”

　　攸叙掀开眼皮扫了慕遥一眼，目光在慕遥手里的纸蝴蝶上略略停了片刻，他皱皱眉，没说话。

　　慕遥自知造次，不敢继续唐突下去，但又怕失去了这次机会以后就真的没法出去了，于是在心里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只得把真话说了:“这是我刚才发现的纸蝴蝶，它是桑桑留给我的。”慕遥摊开手掌，被汗浸皱了的纸蝴蝶躺在他掌上，像被人折了翅膀。“我跟桑桑曾约定过一个密语，只要我划下那个密语，我就能感应到桑桑的存在，我想，只要我能去人间的话，我就一定能找到桑桑。所以我，我就……”慕遥蜷了蜷手，头埋得更低了。

　　“那是结契术，”攸叙道，“以密语为契，以灵力为引，结了契的两人就会互相感应，不过这结契术讲究心诚则灵，若是心不够诚，便是无用的，所以这些年以来，结契者多为亲属家眷。除此之外，结契术也对施术人的灵力有限制，若是灵力不够，所能感应的范围便极小，因此用此术者并不多。怎么，教习先生还教你们这个？”攸叙垂眼看了慕遥一眼。
　　慕遥没想到一个法术有这么多讲究，心里一凉，想着自己果然又被桑桑给坑了，只好攥着手心认命道:“没，教习先生不教这个的。是……是上次我带桑桑去青龙台的时候，她无意中从书里翻来的。”

　　“好用么？”攸叙又问。
　　慕遥摇头:“大多时候都不灵的，或许是因为我灵力不够。”
　　“心诚则灵，”攸叙道，“心意到了，兴许运气就到了。不过你要是想靠这个桑桑，恐怕是找不到的。”
　　慕遥抬头，眼眶红了半截儿:“那怎么办？桑桑不会找不回来了吧？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把那天她说的话放在心上就好了，要是当时我能多劝她几句，兴许……兴许她就……”
　　“兴许她就不会走了是吗？”攸叙打断慕遥，慕遥倏地一愣，抬眼朝攸叙看去。

　　他这兄长一张脸长得极俊俏，眉长眼亮，面如璞玉，放在话本里就是妥妥的才子。只是“才子”脸色总是冷冷的，那点冷色一下子把五官都衬得锋利起来。现在这张脸一半陷在阴影里，另一半被澄澈的水光照着，眸底仿佛成了口井，井沿狭窄，深不见底。
　　他的唇也薄，像蝴蝶的两扇翅膀，薄片一样。他动了动唇，淡淡道:“你真以为你拦得住她么？”

　　慕遥顿了顿，一时间竟有些摸不准攸叙说这话时的情绪，正要从攸叙眉眼里寻找端倪，攸叙却已转过了身。
　　“不是想去人间找桑桑吗？我带你去。”

　　慕遥心里一动，忙跟了上去。

　　“能出入西海的现在就这一扇门，而且常年都有守门人守着，如果你手里没有出门令，守门人是不可能让你出去的。出门令不是寻常物什，而且因为现在情况特殊，出门令是不可能随便给别人的。”攸叙带着慕遥从珊瑚丛绕到路上，神色淡漠如常，他轻声说，“桑桑不过一个小姑娘，出门令怎么也不可能给到她手上，而且持有出门令的人修为绝不会低，桑桑姑娘怕是也抢不来。”攸叙向慕遥看了眼，说，“你大概很奇怪桑桑是怎么出去的。”
　　顿了顿，攸叙道，“其实半个多月前，我曾派遣过几个人去人间办事，给了其中一个人出门令。那出门令是经过校验的，所以应该没被偷也没被抢。那么既然问题不在出门令上，那应该就是在出门的人身上了。那位桑桑姑娘既然从那本书上学到了结契术，想必也从那本书上学到了换骨术，所以很有可能是她假借旁人的身份钻了空子偷溜了出去。”
　　慕遥眼睛瞪圆了一圈，难以置信道：“那本书是什么宝贝吗？怎么记载了那么多法术？”
　　“雕虫小技而已。”攸叙轻描淡写了几句，“一个人若是修为灵力都进入了化境，不必学那些法术口诀也一样信手拈来。怎么，青龙台的那些书你都没看过吗？”
　　慕遥慌忙摇头：“没有没有！我连翻都没翻开过……”
　　攸叙瞥了他一眼，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不知怎的，最后却把话给咽回去了。他脚步在那扇流光溢彩的门前停住。

　　守门人恭恭敬敬地向攸叙行礼：“殿下。”
　　攸叙略抬了抬手，算是应了。然后他掌心稍稍翻转，几缕光从他指尖流泻出来，在空中幻化成了个令牌形状的虚影。守门人捏诀将那虚影移至门上凹陷处，霎时间，那虚影像变成了实物似的，竟严丝合缝地镶在了那凹陷处。紧接着“咯噔”一声，那扇门上的锁突然开了。
　　“殿下请。”守门人往旁边撤了一步，毕恭毕敬地让过攸叙和慕遥。
　　攸叙轻点了点头，而后淡着声向慕遥叮嘱了句：“跟紧了。”说完便穿过了那扇门。
　　慕遥握紧腰间的剑，临走前下意识地回头瞥了眼幽静如斯的西海，然后抬脚从门上穿了过去。

　　眼前的景色很快变了，那扇门以及先他一步穿过了门的攸叙都不见了，眼前忽然白茫茫一片，近乎于目盲。慕遥皱着眉闭了闭眼，直到感觉到眼皮上的强光消失了，他方才睁开了眼。
　　几乎就在他睁眼的一瞬间，有几滴水掉在了他手上。
　　慕遥正要去看，可就在这时候，攸叙的声音忽然从前面传了过来：“别分心，往前走。”那声音似乎带着某种灵力似的，话音未落，慕遥就感到自己在被人拉着走。
　　未及片刻，周遭光景又变了。
　　慕遥没防备，脚底倏地一踉跄，正要向前栽去，这时他腰间的剑忽地被几道光裹住，随即飞了出去，堪堪接住了脚滑的慕遥。
　　慕遥气还没喘匀，就见那把剑突然把他往前一带，浮光掠影擦身而过，等慕遥再看清眼前景物之时，那把剑已经重新回到了他腰间。

　　“这是……”慕遥说了两个字，呼吸忽地一滞，卡在嗓子眼儿的那口尚未喘匀的气这时也不由得放轻放慢了，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好半天，他才终于缓过了神。他咽了几口口水，边往前挪边轻声问，“我们这是……已经出了西海了？”
　　攸叙淡淡地应了声“嗯”。
　　慕遥这才找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温温热热的，人间夜里的风也没把它们吹走。他心里高兴，却又不敢在攸叙面前把这情绪表露得太过，只好强敛了心神，把注意都放在攸叙正在地上画的那个符咒上。

　　慕遥这些年里一直练的都是剑术，对符咒术法是一概不通，不通的原因很简单，不过是慕遥自己更喜欢剑术，不愿在这些符咒术法上浪费时间罢了。大概也是因为这个，青龙台里有那么多本关于“符咒术法”的书籍，慕遥来来去去了那么多遭，最后却连一本都没翻开看过。他原以为像攸叙那样剑术孤绝的人是不会用那些符咒术法的，现在一见，又想起方才攸叙说的那句“一个人若是修为灵力入了化境，那些法术口诀都是信手拈来”，心里不由得沮丧起来，想着原来都是自己浅薄了。
　　然而攸叙却不知慕遥心里在想这个，他拿余光扫了慕遥一眼，见他没精打采的，还当是慕遥还没从方才的幻境里缓过劲儿来，于是借着解释手下符咒的功夫帮他提了些神：“这是寻灵咒，算是西海特有的符咒，跟出门令一脉相承，是专门用来找西海的人的。凡是从西海走出去的人，在经过方才的幻境之时，手上都会被烙上痕迹，那痕迹很浅，寻常人看不出来，只有用此符咒才能找到。对了，方才你出来之前，应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掉在手上了吧？”
　　慕遥摊开右手掌心一看，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儿的，心里正奇怪，却听攸叙走过来解释道：“那痕迹不用符咒是看不出来的，你不必在此多费功夫。”

　　慕遥脸一热，心想自己又在兄长面前丢了丑。然而攸叙却全然无感似的，他顿了顿，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用此咒应该找到桑桑。”
　　慕遥一怔，脱口问道：“那如果出了什么意外的话……”话音未落，攸叙已经开启了画在地上的那道符咒，只见几束光从符咒上腾起，林翳成了隆重而深沉的背景，不断被光穿过。

　　然而就在那几束光要合拢指向的时候，倏地，其中一缕光琴弦似的被人给拨断了，紧接着剩下的那几缕光也一个接一个地暗了下去。

　　慕遥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