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王》罗德塞塔西亚

4、4，

　　在西海角角落落找了好几遭，慕遥和司礼仙君连桑桑的影儿都没见着。司礼仙君不敢继续麻烦慕遥小殿下，匆匆找了个理由把慕遥给糊弄走了。
　　慕遥心里已经认定桑桑是去了人间，再在西海这么找下去，也不过是白费功夫，于是也没跟司礼仙君犟，沿着珊瑚路回了寝殿。

　　母亲没睡，开了窗就在窗边等着，一听见他的脚步声，便探出头向慕遥招了招手：“过来。”
　　慕遥恭恭敬敬地进去，刚给母亲道了声安，就听母亲问：“方才是跟着司礼仙君一起去找桑桑了？”
　　想来母亲已经知道祭礼上的事儿了，慕遥不敢欺瞒母亲，只好实话实说了：“是。”
　　“找到了吗？”母亲又问。
　　慕遥摇头：“还没有。”
　　母亲意料之中地点点头，然后拈了枚绿豆糕给慕遥：“尝尝，刚做的。”
　　慕遥接过来，食不知味地“尝”了起来。虽说折腾了一天，但现在慕遥却并不饿。心事填满他的五脏六腑，闷得他心烦意乱，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
　　“不想吃就搁下，别委屈自己的胃口。”母亲大概是看出来了他的为难，主动替他解了场围。
　　然而母亲这么一说，慕遥自己反倒不好意思来，他三下五除二地把绿豆糕填进肚里，吃得太快，险些噎住。母亲给他推来杯茶，慕遥红着脸灌了一口。
　　“又不赶时间，做什么吃这么急？”母亲嗔怪了一句，又提来茶壶给慕遥添了杯茶，她慢悠悠地说，“你陪着司礼仙君在西海找桑桑姑娘找了这么久，情分也算尽到了，既然现在殿下也已经派人去人间找了，你就安下心来等消息，别去给你兄长添乱。”
　　慕遥一愣，旋即怔住了。
　　只听母亲又说：“时候不早了，我也有些乏了，你回去的时候把这盘点心也带过去，就算现在不饿，明早也是要饿的。”
　　慕遥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母亲已经摇着扇子站了起来，俨然是要闭门送客的意思。慕遥犹豫片刻，最后还是闭上嘴，拿着点心给母亲道过安后便走了。
　　母亲总是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三两句话说完就没了力气，颇有点儿“病美人”的意思。不过这位“病美人”不招上任龙王待见，没什么地位也没多少朋友，话总是埋在心里，慕遥总疑心是母亲藏在心里的话太多的缘故，所以才积了一身的病。然而慕瑶不是大夫，不懂什么医理，生怕说错什么话不小心伤了母亲的心，因此跟母亲待在一处时总是时时提着心眼，说任何话都必须是“三思而后行”。
　　可谨慎得久了，慕遥心里也难免有委屈。
　　平日里委屈慕遥练会儿剑也就罢了，可现在桑桑的事搅扰的他心绪烦乱，漫说练剑，就是最基本的入定都做不到。慕遥沮丧极了，不由得又拿自己同从前和他一般年纪的攸叙做起对比来。
　　传说攸叙七百岁的时候就去了人间历练，而那时候的人间正是魔物肆虐之际，步步凶险至极，未见得比如今的人间好到哪儿去，何况如今的人间还有那些九重天的神仙护着，想来该是比从前时候更安全些，可都怪慕遥修为太低，剑术灵力都没多大长进，所以才不能像兄长那样拎着把剑去人间救人。
　　然而慕遥懊恼之余，也并非全无自知之明。兄长天资聪颖，是万年难得的天纵奇才，漫说是慕遥，就是九重天上顶顶聪明的流明仙君，也未必比兄长天赋高。慕遥天资平庸，又以高山为目标，自然难免挫败沮丧。不过虽是如此，慕遥心里却还是拧着股劲儿——他又不是要像兄长那样四处救人，他只是想找到桑桑，把她带回西海，难道这也不行吗？
　　这也不行吗？

　　慕遥心里发堵，运气良久也没把那口气给压下去。没办法，只好去开窗透气。
　　隐隐有风掠过，慕遥抬头注视头顶那片蓝盈盈的“天”，“天色”隐隐有些暗，大概此时的人间正在夜里。寝殿周遭寂静，珊瑚像生在石缝儿里的宝石，时而摇曳片刻，叶上便浮光掠影地闪烁起来。慕遥不知怎的忽然叹了口气。
　　其实百年前人间还没那么可怕。
　　那时候神魔大战结束多年，四海八荒尽是太平的迹象，魔物消失匿迹，人间寒来暑往。但这太平在几十年前被魔君成凰的出现给打破了。
　　四海八荒的神仙们无人不知魔君成凰早在先前的神魔大战中被西海三殿下攸叙斩杀了，斩杀之时还有许多神仙目睹此状，但谁知魔君成凰蛰伏多年居然又出现了。神仙们都认定这背后有场大阴谋，后来果不其然，四界魔物重现，颇有卷云重来之势。
　　不过那都是后话。
　　当时当日，神仙们虽预料到了那场阴谋，却还是对成凰没有办法，最后还是攸叙赶来救了场。慕遥当时年纪尚小，没法亲自去看，只好退而求其次，听旁人添油加醋来的故事。据说那魔君成凰修为极高，众神合力与他打了三天三夜，不仅没讨到什么便宜，而且还有许多神仙负了伤。众神不敢再莽撞上前，只好一边跟成凰僵持一边偷偷摸摸地向九重天求救。那魔君成凰也是猖狂，见没人敢上前跟他打，便爬在块石头上逗起鸟来。这一逗，就逗到了攸叙赶来。
　　攸叙大概也没想到千年前死于自己剑下的成凰居然又复活了，一时间没防备，竟被那成凰给钻了空子，施下了迷魂术。
　　讲故事的人说到这儿声音便小了起来。
　　听故事的人忍不住催促：“然后怎么了？”
　　然后啊……攸叙殿下就在成凰的蛊惑下，亲手杀死了他那“色鬼”爹。

　　迷魂术多数是见血则破，攸叙脸上溅了血，那迷魂术很快就失效了，反应过来的攸叙剑尖一转，便刺向了魔君成凰。魔君成凰自负太过，没留意攸叙这一招，竟真的被刺中了。众神中有机灵的，一见此状便施术朝成凰后背打了过去，成凰反手一挡，谁知这个动作反而给了攸叙方便，他剑往里一送，那剑便插·进了成凰的胸口。
　　成凰就是这么死的，被攸叙杀死。再一次。
　　事后有爱搬弄是非的神仙在天帝那儿告了攸叙一状，说明明已经被他西海三殿下杀死的魔君成凰不可能说复活就复活，肯定是当年攸叙没能杀死成凰，却为了功劳名利特意在众神面前演了出戏，这才让成凰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还有个别恶毒的神仙，说是攸叙和魔界一直有勾结，当年的魔君成凰没死，说不定魔君玄河也没死，这样的叛徒还是早早收拾了为好。
　　不过有中伤攸叙的，自然也就有替攸叙说话的。一来二去，众说纷纭。天帝实在不耐烦了，直接叫来攸叙问他打算怎么办。然而莜叙既不为自己解释也不为自己开脱，片刻后，只淡淡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天帝叹了口气，把攸叙打发走了。
　　后来的结果是不赏不罚，让攸叙好好在西海操办他爹的丧事，然后准备继位。攸叙对此什么都没说，还是从前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被身上墨绿长衣一衬，他就成了棵竹。
　　但西海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竹。
　　大概人走到了高处，都是不需要同类与朋友的吧。
　　九重天上的那位流明仙君不也是？

　　慕遥靠在窗前胡思乱想了一阵，转念又想到如今的局势。人间魔物四起，基本已成炼狱，虽说九重天派了神仙下凡来守，慕遥却不相信那些神仙真能守住什么东西。万一某日人间失守，四海八荒仙山灵地也未见到能好到哪儿去。如今西海的太平不过是仰仗兄长攸叙，只是还能仰仗多久呢？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是不是连他这样没多大本事的小神仙也得上阵杀敌？偌大个西海，兄长真能顾得过来么？
　　怔怔地想了半晌，终于意识到自己想的远了，于是急忙把思绪拉回到桑桑身上。
　　桑桑爱玩儿慕遥是知道的，但是她为什么会不声不响地跑到人间去呢？人间那么大，她会跑到哪儿去呢？人间如今那么乱，她有没有碰到什么魔物？她还能活着回来吗？
　　慕遥心下惆怅，手指胡乱在窗沿上划起来，就在这时，窗沿忽地闪过一道光。

　　慕遥愣了愣，低头一看，只见窗沿上居然停了只纸蝴蝶。
　　慕遥伸手碰了下那蝴蝶，谁知就在那一瞬间，纸蝴蝶忽然扑动翅膀飞了起来，纸撩起的风扑簌簌的，慕遥一缕头发被吹了起来，随即又落下。那纸蝴蝶也不往别处飞，就紧着慕遥面前这巴掌大的地方慢悠悠地晃荡，似乎是在存心逗慕遥玩儿。
　　慕遥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才在窗沿上随意划了什么——那是桑桑想出来的密语，说是只要两个人中有人用灵力划出了那道密语，另外一个人就能感应到对方。她还说让慕遥记牢。不过慕遥记牢是记牢了，可那密语却时灵时不灵的，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用。久而久之，慕遥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可他忘了，自己的手指却没忘——毕竟先前他被桑桑逼着练了那么多次。
　　但这个纸蝴蝶是干什么用的？

　　慕遥奇怪地皱了皱眉，就在他试着往纸蝴蝶上探的一瞬，那纸蝴蝶忽地叫了出来：“傻瓜！笨蛋！……”

　　慕遥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