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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6, ...

  •   你知道我是什么脾性,”成凰朝攸叙深深地看了一眼,尾音略略扬了上去,“你拦不住我的。”

      攸叙一怔,随即下意识地往成凰跟前走了一步,然而他受阵法所困,抬起的脚刚刚落地,身上的那几十道剑影便更深更狠地刺进了他的身体。猝不及防的疼痛害得他脚底一踉跄,小腿发软,差点半跪了下去。

      “你……你不要这样,咳咳……”攸叙急惶惶地看向成凰,话说得太急,当即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苍白的脸浮上层薄薄的虚弱血色,衬得他那双眼越发黑沉沉的。

      成凰脚步顿了片刻,某一瞬里他似乎偏过头拿余光看了攸叙一眼,但那一眼消失得太迅疾,还没等攸叙捉住那两束目光,成凰就已经把视线拿开了。

      好半天,成凰忽然问攸叙:“你知道我平生最恨什么么?”

      攸叙缓了口气,轻声道:“你最恨被人无端猜忌。”

      “我的确恨这个,但并不最恨这个。”成凰转过脸,似笑非笑地冲攸叙摇了摇头,而后神色微敛,缓缓说,“我这一生,最恨不自由。我做魔君,不是因为魔君权势大,也不是因为魔君地位高,手下有许多人对我俯首称臣,你知道我根本不在乎这些。如果有的选择,我宁可当这山间的一缕风、天上的一朵云,树上的一片叶,绝不愿意来当什么魔君。”

      攸叙喉结动了动,似乎有话想说,但不知怎的,末了却什么都没说。

      “小鬼。”成凰叫了攸叙一声,道,“你不是信佛吗?佛家不总说什么前世今生的么?我们这样的缘分,这辈子欠了许多,下辈子肯定是要去还的。就是下辈子不还,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总有一天我们是要再遇到的。你怕什么?”

      攸叙梗着声问:“你怎么知道你我这一世是在积缘而不是在还债?”

      成凰顿了片刻,心里暗自腹诽说这小鬼真是难糊弄。其实他并不懂什么佛家道家的,方才那么说本来只是想借力打力,没想到最后还是班门弄斧了。他低低地叹了口气,略抬起眼,看住阵法中浑身浸着血的攸叙,心脏无端端抽着疼了起来。

      攸叙说的计划当然不行。

      他怎么可能愿意把他就那么扔在身后,不管不顾?

      他和攸叙不一样,他没有西海,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个可以依靠的家,生或是死对他而言从来不重要。可他能放任自己的生死,却做不到对攸叙的生死视若无睹。

      幻境中的天雷,还有幻影成凰刺进他后背的那一刀……

      成凰怎么丢的下他?

      “我知道你主意大,脾气倔,”成凰说,“但我也不是软性子的人。今日这阵能一起出去就一起出去,不能一起出去就一起赴死,我不会独活,也绝不会让你独活。要是你先我一步死了,我就跟着你一起死。要是我先你一步死了……”

      “我不会活着。”攸叙接住成凰的话,郑重道。

      成凰轻声笑了笑:“那就什么都不管了,什么西海,什么神仙,什么魔界,什么天下苍生,什么黎明百姓,从现在开始我们什么都不管了,只管一件事——”

      攸叙定定地看着成凰。

      成凰:“破阵,然后一起活下去。”

      攸叙凝望着成凰,这辈子似乎都不会再有比这更遥远的目光了。

      半晌,他方动了动薄唇,低声应道:“好。”

      成凰冲攸叙笑笑,随即盈起手中黑雾,黑雾扩散,渐渐掩住了成凰的周身。躺在地上的断剑有所感一般“嗡嗡”地振动起来,豁口处泛着几抹银光,泠泠的,像残缺的秋月。不消片刻,那断剑突地腾起,飞到了蒙着成凰的黑雾跟前,剑身上的光盈盈亮着,连黑雾都掩不住。

      这时,成凰的声音从那黑雾后面传了过来。

      “小鬼。”他仍旧这么不大正经地叫着攸叙。

      攸叙难得驳了他一句:“早就不小了。”

      成凰便笑起来,轻笑声从黑雾里漫出来,散散慢慢的,像晨雾。待那笑声散尽,只见一缕紫影进了那把断剑之中。幽明山内渐渐起了山风,黑雾被山风吹散,很快便消失于无痕之中。

      断剑飞到攸叙跟前,隔着个阵法和攸叙说话。

      是成凰的声音,攸叙侧过脸,支着耳朵听。

      谁知成凰故弄玄虚一阵,最后却说:“小鬼,我有些生气。”

      攸叙一怔,实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成凰给惹生气了。他偏过头,既觉无辜又觉好笑。

      “我如何惹到你了?”他轻声问。

      成凰说:“你明知那几个成凰是假的,却还跟他们耳鬓厮磨来着。”说完也不给攸叙反应和解释的机会,“哼”了一声后直接飞走了。

      攸叙却在原地愣怔住了,好半天,才咂摸出成凰那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怎的,他竟忍不住扬着嘴角笑了起来,五脏六腑像被喂了暖烘烘的糖水,又暖又软,扎在身上的剑影似乎全没了一般,伤口仿佛自动愈合,丁点儿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他痴痴地笑了半晌,最后竟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他年少时喜欢成凰,几千年过去了,还是喜欢。

      他蹭掉脸上那几滴泪,抬头朝天上看去,若有下辈子,他也不要做什么西海三殿下。

      成凰若做这山间的风,他便去做这山间的草草木木好了,春夏秋冬都被山风吹着。

      这样一想,竟忽然觉得哪怕他和成凰破不了阵,就此死去,那也是好的。

      他垂下眼,微微地叹了口气,正要去找成凰,却忽然听得“哗啦”一声响,他循着声朝天上看过去,只见蒙蒙亮的天仿佛变成了张细弱的裂帛,被人从外给狠狠劈开了。

      外面的光从缝隙之中照进来,攸叙眯起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这一退才意识到身上有几抹剑影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成凰做的么?他破了阵?

      攸叙忙寻起断剑的身影,心里不知怎的慢慢发起了慌,手心有薄汗沁出来,冷腻地糊在他手上。右眼皮猛跳起来。攸叙顾不及身上的剑影了,他捏着诀在空中画起了符咒。手有些发抖,以至于好几笔都画歪了。

      不会的,不会的。

      攸叙掐了掐眉心,左手紧紧攥着,在原地一遍遍地兀自重复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可什么不会?不会什么?攸叙却不敢细想下去。

      天裂声“轰轰”的,震得他胸腔都在轰鸣,耳朵被庞大声音占着,片刻间竟有如失了六识一般,眼盲耳聋。

      他手脚冰凉着画起一个又一个的符咒来,但灵力受阵法困着,发挥不完全,常常还没等他画完一个符咒,灵力就突然没了。他紧抿着唇,眼睛动也不敢动,抖着手在空中一遍又一遍地画着符咒,整颗心都摇摇欲坠地悬在空中,随时要落地摔个稀巴烂。

      戳在身上的剑影还有许多,只要攸叙使出灵力,那剑影就会往内里深深地戳进几寸。戳到脏腑,撞到肋骨,扎到心上。攸叙却全然不管这些疼,只巴巴地盯着自己画出来的符咒,像盯着什么残存而稀薄的希望似的。

      画到第十三个符咒的时候,身后忽地簌簌几声,有风拂过。攸叙浑身一僵,眼角像被什么给灼伤了似的不动声色地红了起来。他忙转过身去看,“成凰”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却见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棵从山间石头缝儿中冒出来的树被风刮得四处摇摆着。

      攸叙像被兜头泼了盆冷水似的,全然冻僵在了原地。

      原来除去患得患失的感情,这世上还有草木皆兵的感情。

      攸叙被吓得整颗心都冷了下去,他恍恍惚惚地转过身,缓缓抬起手继续画起了方才的符咒。画到第五笔的时候动作忽然顿住——他忘了下一笔该画什么了。

      该画什么来着?他画过那么多遍,怎么可能忘了呢?

      他怎么可能忘了呢?

      攸叙薄唇发白,抬着的手僵住了一般,骨节分明的五指像不再是自己的了,僵硬得再使唤不动了。这双手从前是拿过剑,杀过人,握过那人手的,如今却连个符咒都画不出了?

      攸叙拧起眉,半晌,才挪了挪手指。抬了半天的胳膊终于脱力一般软绵绵地垂下。

      “你若……你若真去了,我绝不独活。”攸叙鼻头泛酸地想,“但你为何什么都不同我说?”

      他性子一向温吞,有时候也迟钝,然而眼下却悲不可遏一般,胸口如岩浆滚过,血肉都烧得疼。他微仰起脸,竭力逼回眼底的泪,但却是枉然,眼泪仍旧从他眼角斜斜溢出来,泪痕像血迹,一点点烫着他的脸。

      他的脸似乎要烧起来,但抬手一摸,却还是冷簌簌的,冰似的。

      这时似乎有人叫了他一声,攸叙没太听清,本该回头去看的,但心里却怕。

      怕极了。怕又是侥幸一场,怕又要被这幻境作弄一场。

      成凰说,他这些年里一直藏在那断剑里。但为何他从来不知?他同灵剑早有感应,为何感应不到成凰的那缕残魂?成凰是在骗他么?还是说……这根本就是另一场幻梦,另一个……假的,幻影成凰?他又自作多情了一次,是吗?

      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

      攸叙痛苦地闭上眼,不愿再想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候,先前那声音又叫了他一声。

      这次攸叙听清了,那声音说的是“小鬼”。

      小鬼。

      攸叙猛睁开眼,难以置信地转头看过去。

      只见成凰歪歪斜斜地靠在一个石头上,喜服开了几道口子,血从中渗出来。断剑又多了几个豁口,剑身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得救了。”成凰声音极轻,近乎于渺远。

      攸叙脱口问道:“谁得救了?”

      成凰深深看着他,半晌,轻声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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