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最终章 未央（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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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东方，城上城下一片静默。片刻之后，号角从城下的水域传来，却带来更深的沉默。每个人不受控制地张望前方，高挂血色旗的黑色战船如缓缓始近，如一只巨大狰狞的怪物。
“报——！魔军已接近第一重水上防御。”传令兵对台上高喊。
“晏相，两仪乾坤阵需要多久才能完全发动？”易长空转头问身边的晏晚亭。
“至少两个时辰。”
“那好。”易长空挥手下令，“击鼓，开战，传令夏将军，三个时辰之内绝不能让魔军突破水域。”
鼓声刹那间响彻天地，战斗在催发士兵斗魂的鼓声中悄然开始。
城上的人却无暇观战。形如太极图的巨大圆圈堪堪围住了刻在地上地上名唤梵天的青色神兽，兽有八翼，煽动之间翻覆六合八荒，头在正中，正闭目酣睡。九鼎青烟缥缈，分别置于八翼和头上，三千白衣稚童席地而坐，随着站在中心鼎上的晏晚亭一声令下开始齐声颂唱。
“真正的梵天只有神而无形，它的神便隐在九天之上，我设此阵是要皆形以唤神，以九鼎的灵力和清明灵气开启阵眼，同创世神兽梵天形神相通，借神兽梦中墟境消弭魔军戾气，血戾之气一旦被消，支撑魔军的邪冥之力便不复存在，到那时，他们也不过是一只普通军队，就算有军圣坐镇，但联合在座诸位之力，胜算亦定然。”魔军南下之前，洛阳王密会晏相，秦镶还记得晏晚亭当时摊开这一副同这阵法一样的图所做的说明。他也说过，九鼎为帝室圣物，需要九个世间武力修为最强的人灌输内力相助方有可能催发其被封印的灵力，而这些人的结果，很有可能是力竭而死。
秦镶的目光扫过阵中的几人：少林寺慧空长老，武当枯木真人 ，七煞盟大宗主无夕，大内第一高手李临风，一品堂总堂主雷轻羽，大总管无双公子，栖凤楼主凤栖梧，神机谷传人晏晚亭，最后落在易长空身上。易长空也在看他，不过须臾一扫，便收回视线，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阵法随着稚童们口中意义不明的诵经声开始流转，组成神兽羽翼的细小符号忽明忽暗地闪动着，疯狂吸取着自鼎中传出的灵力，薄薄的清雾缭绕不散。
城下的厮杀声已经开始清晰入耳，清澈的洛水变成悲凄的绯红色。诛宣抬头看着城上升起的青烟，再一次下令加快了进攻。出阵以来，他不曾冒进，他的士兵们已经摆脱五蕴困扰，只有内心纯粹的杀欲支撑，强大的血色斗魂所到之处，足以令任何人心胆惧裂，唯求一死解脱。而现在，他的战船被狭窄水域上过多的尸体所阻，前进速度居然慢下来。
项辰站在城上指挥台中，远远看着黑色战船上那一袭雕塑般的金甲银亏，想起那比地狱业火还要冷酷渗人的血瞳，心底一阵发寒。五根六欲顽强混杂如他，完全不能想像那人身上那种纯粹的毁灭之力是怎么炼就的。
“项将军，魔军杀进最后一重水域了。”副都统报告说。“他们根本不在乎人员折损，咱们的士兵快要被那种气势吓住了。能守得住三个时辰吗？”
项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阵法，青烟愈见浓，缭绕直上半空，却为前方浓厚凄厉的血色杀气所阻，互相纠缠不休。而阵中的人在被烟雾缠绕，形影模糊起来。唯有稚童们清朗无暇的诵经声自其中传来。
妈的，输赢不过一条命，老子怕他做什么？项辰暗自咒骂一声，破釜沉舟地道：“城上的火弩队准备，放箭。”
带火的弓努如雨般往下射落，黑色的战船稍一后退，又顶着盾牌继续前进。升上半空的青烟渐渐成型，如龙在天，腾空直上。云层滚动，纷纷随之旋转，直欲往无尽青空而去。诛宣静静地看着天空异像，缠斗不休的青红雾气倒映在他深邃宁静的眸中，幻化为十方之下无尽的罪孽和悲哀。
“还不肯放弃吗？”唇角掠过冰冷笑容，他慢慢取下头盔，墨黑的长发随风飞舞。闭目凝神，额上的火纹印记顷刻大放异彩。高空之上那层血色雾气瞬间气势大增，激烈滚动，凝聚成血色赤焰兽，拼命撕扯青色雾气。
两仪阵中，渐渐悬空的九鼎猛地落回地上，以内力支撑九鼎的人都随之心口一闷，像活生生挨了一记猛拳。晏晚亭抬头看了看天空，继续输入内力催动铜鼎。铜鼎吸收了源源不断的纯厚内力，又开始发出灵光，青色灵力源源不断地漫溢出来，藉由阵中流转的符号化为阵阵青雾升上天空。只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青雾同血雾的缠斗中仍然处于下风，更别说冲破青冥唤醒梵天原神。阵中的人无暇分心，阵外的人却忍不住忧心，合九人之力竟然也奈何不得诛宣，再这样下去，不等唤醒梵天之神，他们恐怕就已心力耗尽。
“我们会赢吗？”怯怯的声音自身边传来，秦镶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紧张无措的少年，笑着拍了拍他肩膀。他心里有生死相随的誓言，所以已经不在乎输赢。
“如果公子牺牲，我也不活了。” 叫桑秋的少年盯着阵中隐约的人影，捏紧拳头怔怔地说。
“他们不会死的。”温宛轻柔的声音传进两人耳中。秦镶和桑秋愕然回头，只见一抹鹅黄色的身影晃过眼前，飘扬的罗裙已自空中旋转着落入缭绕烟雾中。
“顾姑娘，你要做什么？”晏晚亭看着突然自天而降的女子，不明白她突然闯进来做什么。
顾晓婉笑了笑，“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添什么乱 。”晏晚亭皱眉，顾晓婉虽然算半个道家弟子，但修得是守元之道，内力全无。
“可我有足够的生命力。”顾晓婉淡淡地说，“一切皆是我一手导致，我陪上毕生修为，求一个因果两清不成吗？”
不待晏晚亭再阻止，她双手结成法印，低声默念术语。淡绿色的光芒如玉般萦绕，缓缓延伸变强，形成一层薄如蝉翼的护界围饶在初具形状的清雾之外。雾气在碧玉护界之内不渐渐稳定下来，凝聚变换，最终成形，直冲青冥。血色赤焰兽一路撕咬，企图冲入护界之内，却都无功而返。只能眼看着清雾没入云霄，青蓝的天空忽然像被拉开了一道口子，急遽变幻起来，闪电骤起，堆积的云层被越来越大的旋风口瞬间吸得干干净净。血色雾气勉力挣扎着，还是在一点点消弭于深不见底的旋涡中。
九鼎悬空飞转，青光大盛。两仪阵已成，乾坤间的一切不混浊邪戾都会慢慢恢复平衡。而原本倾城的佳人，已随着急遽流失的生命力光彩不再。晏晚亭慢慢蹲下身去，将委顿在地的女子扶起。
“我代天下万民说一声谢谢。”晏晚亭垂头看着面前的女子，三千青丝转瞬成雪，她已经元神枯竭，绝代风化随风消逝。心里禁不住一痛，轻轻握紧她无力的手。
“我该做的。”她尽力露出一丝微笑，眼中却只有一片雾茫茫的青色。“守了三百年，我早就累了。我只是觉得遗憾，和抱歉。”
“天命注定的，不是你的错。”晏晚亭轻柔地抚慰说。
“是，是吗？”怀中的人嘴角犹带着笑意，眼前的雾气慢慢消散，隐约间又回到了那一年春光明媚的三月，豆蔻芳华的少女高坐树端，侧耳聆听屋内的人漫声吟，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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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厚如血的凄厉斗魂怒啸颤抖着，竭力同青冥深处的墟境之力相抗，漫天漫地的血色染红了每个人的视线，撼动天地，魔军如发了狂般不顾一切地展开最后的攻击。
如雷的咆哮破空而至，众人的心神均为之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如魔王般突然降临的男子。他一路冲杀上来 ，浑身已经浴血难辩，挺拔坚定的步伐和身上冷冽狂暴的杀气却越发令人心神震颤。
他一步步走入阵中，冷眼扫过正在运转的两仪乾坤阵，空气中的杀气浓烈如血，汹涌地压迫在场的每个人。
“很好，还知道用梵天来平衡。”血色的深瞳闪过一丝冰冷笑意，诛宣凛然道：“不过到此为止了。”身形骤动，夹带风雷之势，直往离得最近的铜鼎挥去。
“不可！”慧空长老挡在旋转的铜鼎前，拼着全力用肉掌去接他这一剑。
“愚蠢。”诛宣冷冷的喝声，魔剑杀气沸腾，毫不留情地透过双掌刺穿对方的肩膀。放在平时慧空法师或许未必接不住这一剑，但刚才为了催动法阵内力已耗去大半，诛宣又是愈战愈勇气势若狂，饶是修为精湛如慧空法师竟也难以招架。温热的鲜血飘洒空中，诛宣已经抽剑再刺，欲结束对方性命。
去势决然的一剑却在半途被拦住了。清冷的月光绕着剑尖层层扩散，剑上沸腾的杀气被逼着冷却。“让本王来见识一下军圣的绝技。”易长空发狠地催动内力，他相信有不怕死的人，但还没听过有杀不死的人。
“可笑。”诛宣冷喝，杀气瞬间再次暴涨，魔剑冷光流转，将满满的月光绞得支离破碎，剑气仍未竭，破空穿月，直刺对方命门。
“让我来。”白衣飘闪，袖里风月刀自天而降，凤栖梧在千钧一发之间截住魔剑的必杀一击，却也直接撞上了对方最暴烈的杀气。诛宣不停，魔剑带着毁灭之意寸寸逼尽，风栖梧拧眉，有些后悔冒然接下了这一剑。现在向他逼来的，似乎不是一个人一把剑，而是一座沸腾燃烧的山峦，顷刻就要将他淹没。
“这一剑没有人能单独挡下来。”晏晚亭说，“除非有人肯先搭上一条命。”
“我去。”孟无双说。
“你留下，我去。”雷轻羽拦他说。
“我来吧。”晏晚亭轻巧地夺过炎罗刀，飞身起落便已加入战圈。凤栖梧正苦苦支撑，忽然间身上一轻，却是炎罗刀来势凌厉，逼得诛宣回剑迎击。
“姓晏的，谁要你多管闲事。”风栖梧脱力地跌坐在地，第一反应便是对身前的人怒骂，接着便猛地捂住嘴，气血翻腾，猩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渗出。
“浪费时间，想死的都一起上！”诛宣冷冷地说，手上力道丝毫不减。
“没有人想死。”晏晚亭的凝视朝自己寸寸逼近的魔剑，忽然笑了笑，洒然道：“除了我。”说完便撤力，弃刀。血色深瞳瞬间紧缩，似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弃刀，用自己的身体迎向这毁天灭地的一剑。
晏晚亭觉得四周忽然变得很静，静得能听到剑尖刺破衣帛的裂响，出于本能地，他伸出双手紧握住身前的剑，却仍然不能阻止他深入的决心。
诛宣愣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手在颤抖，然后才发现，在颤抖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手上的剑，魔剑在呜咽颤鸣。他诧异地低头看去，削薄锐利的剑刃上 倒映着自己冷厉如魔的神情，还有对面的人淡若春柳的身影。
“我说过，把我的命留给你，现在拿去吧。”对面的人喃喃自语，然后绝然地松开手。诛宣皱眉，电光火石之间忽然似明白了什么，然而既已出手就再难止住，颤抖的剑刃以一往无前之势直刺向对方的心脏。
“师兄。”
“晏相。”
凤栖梧和易长空都飞身上前，凤栖梧扑向了晏晚亭，而易长空却在间不容发之际出剑，这一剑没有任何不可阻挡的气势和技巧，却出奇精准地直没入对方心口。或者说这一剑才是最精妙技巧与力道的内敛融合，直取目标，没有一丝多余的累赘和花样。
“剑法不错。”诛宣的神情一瞬间是反应不过来的沉滞，然后忽然笑了笑，抬起头淡淡地说。
“为什么要这样，你把每个人都逼得没有退路。”易长空凝视着他，神情困惑。
“因为我也没有退路。”诛宣看着自己握在手上，却无故断掉的魔剑，唇角掠过奇妙笑意，忽然松手，在易长空未及反映之前抓住没入心口的剑，狠力抽了出来。
易长空觉得自己的脸上被鲜血溅到的地方都在燃烧，眼前的男子慢慢倒下，深邃的目光投向深远的天空，神情仍然是冷峻不屈的。“杀，或者死，这就是我活到现在的意义。” 他缓缓地说，像在对蹲在面前的人，又像在对自己说。“我不相信人性，也不相信那些虚妄反复的信念。想要保住一切，就打倒我。”
易长空抬头看了看头顶高远的青天，忽然间感到说不出的悲凉空寂，为了倒下的战神，也为自己。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自恍惚间回过神来，仰头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半响唇角忽然绽放一抹温暖笑意，伸出手懒懒地说：“小镶，我没力气了。”
秦镶用力将他拉起来，慢慢擦掉他脸上的血迹，然后第一次伸出双手搂住他，静静听对方的心跳。易长空低头注视着他动物般乖巧宁静的样子，禁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脑袋，神情宠溺而小心翼翼。他忽然觉得，老天待他当真不薄。
尾声
大禹之后，中原民生凋敝，百业均废，军防国务亦松散难建，然民风淳朴，犹返古时。
雷轻羽很不明白自己身为堂堂江湖武林盟主，为什么还要自己开铺赚钱谋生。
“哎，别想那么多了，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了。皇上不是连后宫都养不起了吗，你看我堂堂一个护国将军每月俸禄才多少，别想了，赶紧做饭吧，我饿了。”某无赖将军堂而皇之地说。
雷轻羽看了他一眼，神情很茫然，也很无奈。“项将军，你能不能不要有事没事都赖在我这儿，本盟主没闲心伺候。”
护国将军拧紧俊秀的眉毛，痛心疾首地说：“雷总堂主，是你自己说过保证让我在死前吃香的喝辣的，好好享受一番的。你身为武林盟主，难道要食言吗？”
雷轻羽捂住双眼叹气，他怎么知道这人到现在都还不死。“煮饭的丫头今天回家了，想蹭吃的去孟无双那儿吧。”
“那不太好吧。”项辰抱住他的胳膊说，“我昨天才去过。”
“。。。。。”
第二天武林盟主雷轻羽把全城的媒婆都找了来，决心这次一定要给项将军说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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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洞庭湖，正是一派春光明媚。船家心情好，在自己的小渡船头放声高歌。末了转头问船上唯一的客人：“公子，您是外乡人吧，听我们这湘南小调怎么样啊？”
青衣的公子淡淡地笑了笑，“不错。” 说完转回头继续喝自己的酒。船夫有点郁闷，觉得这外乡人白生了一副清雅风韵，就知道独坐着出神，白浪费了好光景。
“哎，公子，我看没人来了，咱们走吧。你想去哪儿？”船家等了半天不见有客，也有些怏怏地说。
“随便转转吧。”青衣的公子心不在焉地说，望着烟波湖面的眉目间难掩沉郁之色。船家见他分明是在走神，也不再多问。解开栓在岸头的绳子，就准备撑篙上路。
“船家，等一等。”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船夫抬头看去，就见有人撑了伞朝自己走近来，知道又有生意了，心上就忍不住一喜。转头对青衣的公子道：“又有人来了 ，劳烦公子您再等等啊。”
青衣公子靠在船舱上没回头，仍然慢慢喝着酒一边盯着远景出神。撑伞的客人走到岸边，瞟了船上的客人一眼，问道：“我想去湖对岸，你能渡我过去吗？”
“啊，没问题没问题，您请上来。”船家忙不迭地应，一边悄悄打量这新来的客人，虽然他终日渡船谋生，也算阅人无数。可这么好看的人却还真是没见过，而且还是个男人。忍不住就搭讪问道：“诶，公子您是外乡人吧，这是自哪儿来啊？”
新上船的客人收了伞慢慢道：“昆仑山。”
“啊，那么远。“船夫一脸惊讶，“听说那地方人迹罕至啊，我好奇问一句，您去哪儿干嘛？”
“不是我自己去的。”客人收好伞，瞪了忽然回头怔怔看着自己的青衣公子一眼，“有个混蛋把我抱上去的。”
“哎呀，那人不是有毛病吧，那地方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他抱您上去干嘛呀？”船家莫名地觉得很诡异。
“我估计他是想把我冻成冰尸供后人欣赏。”新来的客人淡淡地说。船家楞了楞，一脸皈依又难以置信的神情感叹道：“那这人可太不是东西了。您虽然的确是长得很好看，可也不能把活生生的人冻成冰尸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残忍冷血的人。还好您逃出来了，得赶紧去报官把他抓起来才行。”
墨璃忍不住笑起来，指了指一脸疑似做梦表情盯着自己的青衣公子道：“ 那您得赶紧去报官了，那个残忍冷血不是东西的人就在这里。”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最终章 未央（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