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三十九章 阎浮提 ...
-
墨璃半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神色迷离地看着夕阳，好半晌，他低下头来，不知为何觉得这初夏的残阳有种雁断声回的凄哀。一双精巧的白底蓝花描金绣鞋出现在眼前，他抬眼看了看不知何时出现的女子，倦怠得连个眼神都不能给她。对方却不在意，自袖中取出张纸条递给他：“我收到你的传书，所以来了。”
“恩。”墨璃应了一声。顾晓婉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做这个决定，是因为晏晚亭。”
“为我，为他，也为被压在山下的人。”墨璃疲倦地说：“子墨最恶人自轻自贱，而我身上的牵绊，已经开始破坏我们的爱情。我在人世走这一遭，唯一值得挂念的便只有这一件事，不能眼看着他被磨灭殆尽。”
“我明白。”顾晓婉清浅的笑容里有一闪既逝的悲凉，像是心底忽然间翻过一页久远的往事。墨璃看着她忽然问道：“顾三，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活着？”
顾晓婉有些诧异：“你全想起来了？”见对方不做答，她便在他旁边坐下，注视着远方的天际轻声道：“生下鸿儿之后，我便入了道观修身静养，后来随灵垣大师前往昆仑，大师得机缘羽化了，我便承了他的衣钵继续修炼。”
墨璃冷笑了一声，俊美的脸上是淡淡的嘲讽：“他倒聪明，挑起了祸乱自己就这么走了。”
当年正是灵垣多事点化了诛宣，才令得他堪破前世轮回最终同禹太祖高显扬决裂，墨璃厌他是人之常情。顾晓婉未替恩师辩解，叹了口气道：“三界之内自有因果循环，这些深究无益。我只想把他救出来，了却一桩心愿，以后怎样，都随造化吧。”
墨璃凝视着远方的夕阳，嘴角依然有嘲讽的弧度，因果造化，这词用得多妙，他似想起了什么，淡淡地道：“夜摩部二十万降卒一夜之间就消失殆尽了，大禹这三百年的基业真的受得住将要来临的风暴吗？”
“该来的总是要来。”
墨璃轻晒，向她伸出手去：“拿来吧。”
顾晓婉慢慢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子，犹豫半晌，还是递给了墨璃：“这是极品的水丹青，服下去一刻钟内即殒命，神仙也救不活，你考虑清楚。”
墨璃觉得自己的手无力得连这个都要握不紧了，他费力地抬起手，将瓷瓶凑到嘴边用力咬下塞子，然后就此将里面的药丸全数吞了下去。
“墨璃，你疯了吗？”顾晓婉一把打落他手上的瓶子，却已经完了，整瓶水丹青全被吞下去了。墨璃看了看他，笑容有些懒散：“心疼你的药吗？”
顾晓婉说不出话了，瞬间泪盈于睫。“我欠你的。”
墨璃不去看她的眼泪，慢慢倒回躺椅闭了眼，喃喃道：“替我照顾子墨，替我告诉他，他的命是我的，我要他好好活下去。”漫天彩霞流转，夕阳的余辉照在他苍白如玉的脸上，映着唇角溢出的鲜红，别有一番凄美的诗意。顾晓婉慢慢抱紧双臂，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
夏初，七煞星陨，魔剑出世，紫薇晦暗。
眼前是一片混沌的红光，肉眼看来直觉如红色的雪雾般静谧诡异，实际上内里玄机无穷，其中所蕴藏的阴戾狂暴之气却胜过最强猛的风暴，能在瞬间将人吞噬殆尽。数骑白马疾驰而来，转瞬进入天坑残颓却开阔的平地中，然后小心翼翼地饶开面前的红光结界，在另一边的陡峭山峰前停了来。
孟无双自马上跃下来，抬头远远地看了看山顶，隐约可见山上站着人。他抚了抚低垂的马脖子，对身后的人道：“上去吧。”
百鬼崖上这条攀山路经过几翻攀爬改造，此刻走起来已比先前安全了很多。以孟无双当世无匹的轻功走来，自然更不在话下，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便率众登上了山顶。山上已经并排站了几个人，紫衣，青衣，白衣，目光皆凝望着面前的深渊，身后还站着浮云城和栖凤楼精锐大将。
“孟总管你怎么来了？”青衣的女子转身看向他，神情有些诧异。孟无双笑了笑：“顾姑娘，易城主，凤楼主，几位别来无恙。”
虽然孟无双说话一贯是很客气的，但这句话听在新近挫败的凤栖梧和一直郁结焦躁的易长空耳里跟讽刺就没什么区别了。易长空微微顿首致意，看着他道：“ 雷总堂主近来可好？”
“实不相瞒，现在京都局势复杂，总堂主困于堂中事物不得抽身前来，孟某不才便自动请缨前来了。” 孟无双说，当然这只是场面话，雷轻羽不来的原因相信这里的人心里都明白，蔡之所以能够顺利发动政变逼走栖凤楼主，与一品堂不无关系，易长空又是朝廷现在公然声讨的逆贼，雷总堂主出现在此自然相当不合宜，而他之所以派足可独当一面的左膀右臂来，也不全是为了被困在阵中那几个雷门弟子。
“不妨事，孟总管来也一样。”顾晓婉说，“魔剑我们已经拿到，稍候我便要同易城主从这里下去直达崖内的天罡秘门，但是那门打开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们也不确定，还希望凤楼主和孟总管在此观望，必要时支于援手。”
凤栖梧在一边一直不说话，孟无双又把话接过来：“ 那是自然，这里千仗绝壁，你们怎么下去？”
顾晓婉指了指一旁早用木头装置套牢放下去的绳索，孟无双就明白了。其实这也只是障眼法，易长空抱着顾晓婉拉着碗口粗的绳索下滑大概十丈就放开了。顾晓婉拉住他一只手，双手平举在身体两侧，整个人轻飘飘如踩着云朵般慢慢往下落。天罡秘门同邪冥阵之间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除了从百鬼涯顶其它地方都无法顺利进来。两个人缓缓落在门前，抬头仰望者眼前神秘巍峨的铜门。
易长空转身看着身后不远处的结界，无论靠得多近，从外面都看不到一丝景象，连声音也听不到一点。秦镶在里面怎么样呢？有没有受伤，是不是快要趁不住了，他想起秦镶满脸恐慌无依无靠的样子，心里一阵阵地痛。
“开门吧。”易长空收回目光，语气决然。顾晓婉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剑匣递给他。易长空神情凝重地打开匣子，目光落在静静躺在里面的剑身上。
外观如此平凡的一把剑，若不是亲眼见识过它出炉时风云变色的异像，谁会相信这就把就是能挡神劫的魔剑。此刻它被握在手里，像有所感应似的微微震动，冷锐光华流转锋刃。
“这里。”顾晓婉已经走到大门左边，一手按在门旁的凹口处，从上至下一共三个狭窄的凹口，前两个内已经被插入了神剑和灵剑，只剩下最后一个，等着最后这一把钥匙的插入。魔剑颤动得更厉害了，仿佛迫不及待似地。易长空慢慢地将它插入其中，压至剑柄处。然后两人静侯着，片刻之后，山壁之内才传来一阵闷响，随着声响越来越大 ，整个山壁都开始摇动似的，碎石纷纷往下掉落。
易长空退后两步，就看见尘封了数百年的巨门伴随着沉重的巨响慢慢打开来，大门渐渐敞开，但还未等他们看清楚里面的境况，一阵强烈的气流忽然自内爆发出来，入万年火山的火焰气浪般将两人卷入其中，然后带入了结界之内。
甫入结界易长空便感受到了其间的威力，尖锐的风声在耳边呼啸，四周都是狂暴混乱的黑色能量，叫嚣着撕扯侵蚀他的身体，他运起护体神功，袖袍鼓荡紫光罩体，同四周浩瀚无边的破坏力对抗了片刻，一只春葱玉手拉住了他，跟着两人都被一股大力往后吸去。
易长空猛然跌坐在地上，原本冲刺耳膜的呼啸声忽然微弱起来，像隔了层厚厚的墙。身边有人叫他：“城主，顾姑娘，你们怎么进来了？”
易长空猛地抬起头来，惊讶的神情正对上绿珠等人同样震惊的表情。然后他看到了秦镶，原本坐在角落里，此刻见到他也站了起来，待看清同他一起进来的人后，就只讪讪地站在那里，迟疑着没有表情。易长空却顾不得这么多了，唇角掠过一丝笑意，径直上前抱住了他。
“让我看看瘦了没。”易长空捧着他的脸摸挲了一番，低头在秦镶唇上亲了一口，又在头上亲了一下，脸颊紧贴着他的脑袋在耳边低声说：“对不起，让你被困了这么久。是不是很难受？”
秦镶有些怔楞地看着他，眼神混杂了不知所措和莫名其妙。
“城主，秦镶不是水做的，几个时辰而已，没受什么危及性命的伤害。”柳七在一旁有点看不下去地说。
易长空楞了楞，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顾晓婉见他神情疑惑，便解释道：“阎浮提乃我师门法器，可将其法力领域内的时间流转延缓，同时可将他们自法阵中隔离，免受其影响。”
易长空明白过来了，被困在阵中的诸人却困惑起来。“顾姑娘，你在说什么，什么师门法器？
“对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突然就被罩在里面出不去了？”
顾晓婉将个中缘由解释了一番，众人方得知自己等人居然已经被困阵中这么久，又唏嘘感叹其间发生的事，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等人脱困的事。
秦镶抬头看了看头顶暧昧不明的淡蓝色光晕，仍疑似在梦中。易长空捏了捏他的手，安慰说：“放心，我一定带你出去。”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传来的模糊声响似乎越来越微弱了，四周的护罩也化作轻烟渐渐淡化无形。众人忐忑地看着眼前的变化，只看见随着风暴和雪雾的消散，眼前的景象第一次清晰起来。他们所置身的乃是一片开阔旷野，只是四周除了一圈高大的石柱外几乎是寸草不生，地上不知用什么画满了奇怪的图案。
此刻四野一片寂静，天高地广，竟然连风都销声匿迹，一切本该出现的声响和气息似乎都被某种强大而诡异的力量震慑住了，不敢有分毫泄漏，又好似，从来便没发生在这块领域内过。众人心如擂鼓，神色惶然，仿佛此刻的自己从身体到灵魂都被深深地掌控着，不由自主看向正前不知何时已洞开的十丈巨门，幽暗阴冷的气息自其内缓缓散发，无声无息地漫卷天地。然后在这寂静得似亘古洪荒的旷野中，一声尖锐的嘶鸣突然响起，直冲云霄。众人心神俱颤，目光被锁定般直看着声响发出的地方，刹那之间，洞门前幽暗摄人的铁幕随着一骑腾空跃出的黑马轰然破碎，响彻天地的巨响呼啸而至，雄浑暴戾的声响回荡山谷，天地都似随之震动。众人看直了眼，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汹涌奔驰而出的士兵，如一只正在奔赴战场的军队，散发出的只有无尽的杀气和凶戾。
“顾晓婉，这有是怎么回事？”易长空看着眼前如洪流般将自己等人包围起来的人海，极端不悦地问顾晓婉。
“这些都是夜摩部的将士。”顾晓婉也有些不安地看着四周越围越庞大的圈子说。“诛宣没有奉命杀掉这些降卒，而是将他们同自己一起困在了阵内。”
“愚蠢！你怎么不早说，他们要是来意不善，我们该如何脱困？”易长空一手揽住秦镶，忍不住脱口骂道，哪来的如果，面前的这些，目光呆滞，表情迟钝，那身上的杀戮之气却比野兽还要浓重，分明就是来者不善。众人不自觉地聚拢在一起，满脸惊疑不安地看着四周黑压压的一片。
“诸位少安毋躁，诛宣救了他们一命，现在便是他们的首领，我会同他说清楚。”顾晓婉说着，目光越过四周黑压压的人墙去找自己熟悉的人。人墙却慢慢向他们围拢，危险而令人窒息的气势层层笼罩上来，仿佛要将他们就此生吞活剥一般，不少内力浅薄的弟子腿打着颤，双手紧握兵器，就怕下一瞬间厮杀便会展开。只是以这样巨大的势力悬殊来看，真的厮杀起来他们这点人也是绝对没有活路的。
就在有人已经濒临绝望之际，一边的人墙却突然让开条道路来。众人不由得随之往去，道路尽头，那匹黑色骏马风驰电掣地飞奔而来，最后抬腿半空长长嘶鸣一声，在诸人面前停了下来。
阵阵寒气袭来，圈内的杀气瞬间似乎又疯长了百倍，直逼得众人运尽内力与之抗衡，无意识的恐惧感还是有增无减，几乎抬不起头来。压抑了许久的风放肆地掠过，顾晓婉在风中抬头看向马上的人。鲜衣怒马，金甲银盔，马上的人傲然于天地间，仿佛就是战神的化身。他信手揽缰，睥睨马下，冷峻的五官上无丝毫感情。“顾皇后，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三十九章 阎浮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