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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五章 惊魇 ...

  •   “墨璃。”顾晓婉还想叫住离去的男子,脚步刚欲追上,颈间便是一凉。冰冷锐利的剑刃一如对面男子的神情,凛冽而绝然。顾晓婉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墨璃漠然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一种被压抑了很久的杀欲慢慢涌上来。很久以前他就产生过这样的冲动,想划开那美丽白皙的脖子,看一看那迷人的红色液体自白玉般的肌肤上渗出来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凄美和脆弱。而现在这种感觉更为强烈,锋利的薄刃一点点压迫肌肤,墨璃的手却开始微微颤抖,手心开始泛起熟悉的刺烫,像一只无形的手在左右他的意志。

      “嚓。”刀剑入鞘的声音,顾晓婉刚松了口气,眼前一花,墨璃的身影已经飘然远去。

      一路疾行,手心的温度在慢慢下降,然而刚才那瞬间虚恍的感觉却还萦绕在心头,英雄末路。美人泣血,血色的悲伤和寂寞笼罩了天地,恍若前世。从他开杀戒起,莫名的情绪便常常涌上心头,而更异常的是随着手心的热度而沸腾的杀欲。顾晓婉只当他是受了晏晚亭的蛊惑大开杀戒,然而只有自己明白,曾经不起一丝涟漪的心境不知道何时起已经变得莫名的躁动,那是一种只有死亡和毁灭才能平息的不安。所以他选择□□人清除异己的执行者,至少这对自己来说比单纯的杀戮要有意义。

      晏晚亭去年在扬州购置了一所以园林景致闻名的别院,这一次下扬州就直接住了进去。至于是长住还是短住,却只能有时局来定了。下人说晏晚亭在偏厅待客,墨璃径直走到偏厅门口,却在听到客人的声音时停下了脚步。

      “大哥,我听说匈奴这次来势凶猛,江亭真的守得住吗?”空谷黄莺般清脆婉转的声音,却隐隐透了一丝忧虑。虽然只听过两次,但墨璃很清楚地记得这声音的主人——谢紫画,五军都督云霄的妻子,左相晏晚亭的义妹。透过虚掩的雕花窗棂看进去,新妇犹娇艳,只是盘起的云髻和微隆起的腹部表明了如今的身份。

      “别人不敢保证,但我想云霄应该没问题。”晏晚亭淡淡地说。
      “可是胡人的兵马一个就能抵汉军四五个,夫君虽说是五军都督,但手下统共只有不到二十万平南军和征北军残部,如果三营和征东军都不予支援的话,我怕——”谢紫画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一脸忧思地看向晏晚亭。晏晚亭看向她不自觉捂住的腹部,温柔地道:“你怕孩子还没出世就没了爹?”

      谢紫画赧然地点点头,虽然嫁给云霄时多少有些不情愿,但一夜夫妻百日恩,肚里又有了他的骨肉,这点恩情总是要念的。
      晏晚亭身为义兄,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叹了口气道:“皇上既然迁到此地,江南六郡现在就是天下命脉所在,要保六郡安稳三营和征东军就只能留守江淮。否则就是挡住了匈奴也防不了趁机作乱的逆军。”

      谢紫画目光微闪,咬着唇不说话了。晏晚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口吻越发温和无奈:“妹子,我知道这些事不该劳你操心,但云霄对你敬爱有加天下皆知。你告诉他,只要坚持三天,三天之内胡人破不了江亭就一定会退兵。”

      谢紫画看着他,心不由自主地就软下来:“你怎么知道三天之后胡人一定会退兵?”
      晏晚亭笑了笑:“浮云城主的逆军同匈奴军的路程差距最多不过三天,易长空先抗夷后造反,现在连我都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呼延风就更加拿不准,为了避免遭遇前后夹击,他一定会在易长空的军队赶到前撤退。”

      一直到谢紫画离开偏厅慢慢走远,墨璃还在推敲晏晚亭的话。天下乱局四起,刚刚在江南定下的朝廷内也是连番巨变,有了韩骞这个前车之鉴以后,后来的五军都督对晏晚亭就一直存着戒心,再加上现在太师和雍王都倒下了,朝廷内手握重权的就只有左相,云霄固然是很愿意为国尽忠,但总要防着走上韩骞的老路。晏晚亭找谢紫画传话,自然也是存了这层疑虑。甚至连谢紫画嫁给云霄这件事,都极有可能是左相为了方便牵制这位新任五军都督而做的部署。晏晚亭在官场骂名不断,但桃花运却一直泛滥,墨璃不可能为这种事情争风吃醋,因此也从不过问。但名剑山庄的谢大小姐一路从京城追到扬州这件事他却碰巧知道。

      当时整个相府的下人都在悄悄议论,说当初兵部苏大人的小姐也是这样在相府的后门候了整夜。只是后来苏大小姐成了皇上最宠爱的景妃,而谢大小姐成了五军都督的夫人。墨璃忽然想起了顾晓婉的话,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异样。

      虚掩的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晏晚亭上身支在窗上,探出头看着窗边出神的人调侃道:“天寒露冻,这位客官要不要进来喝口热茶稍事休息?”

      墨璃转头看了他一眼:“算了,你这家是黑店。”
      “听谁胡说的,本店一切货真价实,童叟无期。”晏晚亭佯怒道。墨璃斜乜了他一眼,侧身将五指扣上他心窝的位置,淡然问道:“这里也是真的?”
      晏晚亭笑了笑,眉目温柔:“当然,十足的赤金,不过这东西有价无市,轻易不示人。既然客官这么好眼光看上了,我便便宜点卖给你如何?”
      墨璃无奈地摇了摇头,终于还是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你不去做辨师可真浪费了。”晏晚亭以手支颐,一手勾住他微凉的手指,侧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只会欺骗女人的混蛋?”

      “如果这是你行事的方式,我不予置喙。”墨璃淡淡地说“ 但人心终究不是靠谋算就掌握得了的。成于斯,亦可能败于斯。”
      “听你这么一说我这个人岂非很靠不住?”晏晚亭皱了皱眉,伸手勾紧他的腰。在耳畔低声道:“那我们来做点务实的事,恩?”
      “我有个更务实的打算。”墨璃侧头看着他说。
      “什么?”
      “不如你娶子生子,为相府添点人丁。”
      晏晚亭扳过他的脑袋看了看,“为什么?”
      “那样等你被抄家灭门的时候,我至少可以替你晏家保住一点血脉。”墨璃叹了口气说。晏晚亭仔细看了他半晌,发现他居然是认真的。忍不住手上用力将人箍紧低头一番狠咬。

      “亏我还一直以为璃你冰雪聪慧,现在才发现原来你不仅不聪慧还有点傻气。死就死个干净了,还留下我的血脉做什么,叫他忍辱负重二十年后再替我报仇血恨吗,还是顶着父亲的骂名煎熬一世?”
      墨璃垂首默然,人会犯傻皆因心之所系。他不能要求所爱的人为他放弃什么,只是想哪一朝若真落得如此不堪下场,保住对方一点血脉也算有所寄慰。真的说出来才发现,的确是傻气得恶俗。
      “况且俗话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如今这局势,皇上倚重我还来不及,怎么会随便绝我后路。”晏晚亭看着他说。墨璃笑了笑:“是吗,那你告诉我韩将军是怎么死的?”
      晏晚亭没说话,墨璃便继续道:“韩将军战功彪炳尚且会因功高镇主而冤死,你如今却是货真价实的大权独揽,以当今的性燥多疑,真的会容得下你吗?”

      晏晚亭凝视着他晶莹漆黑的眸子,半晌叹了口气道:“韩骞不是冤死的。”凝视自己美眸中不出所料地闪过一丝疑惑,晏晚亭继续道:“皇上的确有疑心病,但他不能算个昏君。所以大师兄愿意以一死来消除皇上的戒心,只希望以此能换来社稷之福。这也是我亲口对他许下的承诺,只要我在朝一日,便要尽心尽力匡扶宗室,造福百姓。只可惜人算始终不如天算,他一死反而令项辰有了叛变的契机,朝中其它几股势力也趁机起来兴风作浪。到了如今这个局面,我也的确已经身不由己。”

      “所以呢,你也准备有朝一日心甘情愿地奉圣令殉职吗?”墨璃低下头轻声道。
      晏晚亭笑了笑,“我大师兄是生来就为天下的人,那份胸襟气度你以为谁都能有吗?我会尽我所能去做好自己承诺过的事,可是不会把命也搭进去的。”握住墨璃的手放到胸前,晏晚亭微弯着眼笑道:“我的命只留给我爱的人。”

      墨璃楞了一下,伸手抱紧面前的人。心有有种隐隐的激荡和酣甜,就为了这一句话,这一世便不算白活了。

      ************
      在这年哀鸿遍野的暮春,通往江南六郡的咽喉要塞江亭终于还是迎来了匈奴大军的兵临城下。五军都督云霄力拒敌人已城外,双方对峙三天两夜,最终以敌军的撤退结束了这场惨烈的战事。而呼延风突然撤退的原因,也正如晏晚亭所预料的,是因为浮云城大军的逼进。但出乎他预料的是,浮云城主既没有掉头追击呼延风的军队,也没有继续进攻江亭,而是在三十里外的孟庄驻扎了下来。呼延风存了坐拥渔利的心思,计划自然也随着浮云城主的行动来制定,既然易长空忽然不远不进地停在那儿不打了,匈奴军队也就客随主便也在往东八十里外的平原上停了下来。而江南东西两面都有重兵守关且地形不易守难攻。唯一稍微薄弱点的江亭就成了两方都盯着的突破口,既然现在城外的狼和虎互相制肘着没有妄动,和平的局面就暂时维持了下来。

      三足鼎立的暂时平静,并不表示手握大权的左相也能跟着清闲下来,相反他因为忙于合纵连横和处理朝廷政务及部分反扑势力近乎疲于奔命,墨璃已经不太记得晏晚亭上一次安安稳稳地陪他睡到天亮是什么时候了。

      “墨公子要出门吗?”管家老郭正在庭院里指挥人打扫,看见墨璃往门口走,就随口问了一句。墨璃应了一声,脚下不停地继续走。晏晚亭忙得不能沾家,他也无意每天困守在这楼中无聊度日。刚出大门就见有不少人围在门旁的墙边看着什么,墨璃走过时扫了一眼,似乎是新贴的招聘单子。两个看了半天的妇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正跟在墨璃身后一边走一边议论。
      “果然是相府啊,丫鬟每个月的工钱也这么高,回头干脆叫我女儿来试试吧。”
      “可是我听说相府不是前段时间才招过人吗?怎么这么快又要招人了。”
      “谁知道呢,可能人家嫌人少了不够气派吧,毕竟是堂堂的相府。”

      墨璃沿着热闹的街市走了一圈,在茶馆里听说书先生说了会儿开朝演义,又听坐下的文人仕子们明讽暗喻地把晏晚亭骂了一阵,决定还是不要再听下去了。回到相府时围在墙边看招聘单的人已经少了很多,墨璃忽然想起之前两个妇人的谈话,走近看了看,招手脚伶俐的丫鬟,开出的工钱的确也很高。他怔了怔,想起晏府最近似乎是在频繁换人,连自己身边的丫头也是不到几天就换了副新面孔。晏晚亭为什么突然换下人换得这么勤?他看着单子思索的片刻,身边小声的对话就清晰的传到耳中。

      “诶,我记得这相府不是上个月才招过一次丫鬟吗,怎么现在又在招人了?”
      “嘘~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我听说这所宅子里闹鬼,之前招进去的几个丫头都不明不白地不见了。不然怎么这么快又招人。”
      “这,不可能吧,你听谁说的?”
      “小声点。我是听我小叔子说的,他是负责后院打理花草的匠丁,他说自己亲眼见过几个丫鬟前脚进了后院的厢房,下午就不见了踪影,他有一次实在好奇就问了管家。结果管家说那些丫鬟都是手脚不够利索给辞退了。”
      “那也许是真的给辞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个个都这么悄无声息地就走了吧,八成是撞了邪。”

      墨璃转身进了府,走过后院的时候正好看见修理花草的匠丁正弯腰在那儿忙着。他在旁边站着看了会儿,直到那匠丁偶然转过身来忽然看见身后悄无声息地站了个人,顿时就有些局促。

      “公,公子安好啊。”匠丁大概是见他神情冷淡,不自觉就有些紧张。
      墨璃点了点头,看着匠丁没说话。
      “公子刚,刚从外面回来吗?”匠丁见他也不回话,只站在那儿看着自己,顿时就觉得四肢都有点没地方搁了。
      “这院子里闹鬼吗?”墨璃看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匠丁脸色一变,生怕是自己多嘴惹了什么祸,支支吾吾地辩解道:“闹,闹什么鬼,我不知道啊。”见墨璃还是神情冷淡地看着他,心里一颤人就跪下去了,“公子,小得知错了,小得乱嚼舌根,该死,该死。”说着就有自煽耳光的架势了。

      墨璃不指望从他嘴里能听到什么实话了,径直转身走了。走到房门口时正撞上从里面收拾完出来的丫头,又是个新来的,丫鬟看了他一眼,脸色微红,低头行了个礼道:“奴婢小荷见过墨公子。”
      “你是新来的?”墨璃看了他一眼问道。丫鬟矜持地点了点头,并不抬头看他。
      “知道了,你去吧。”墨璃挥了挥手让他退下,自己进了房间。想了想又叫住小荷道:“我屋里还有茶吗?”
      “啊,好像没有了,公子请稍等,奴婢这就去泡壶新的来。”说着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将身上的佩剑放到桌上,墨璃在屋内静坐调息。最近一段时间常常一到这个时候就会有种莫名的困顿,渐渐的就会像入了梦境一样恍惚地心悸躁动,浮现在眼前的总是锋刃将要切进凝脂玉肌那一幕,魔障一般烧红了眼。墨璃觉得自己溺入一片令人窒息的绯红里,一切所见都成了画上的景物,在眼前模糊的晃动。

      “啊~~~!”突然传来的惨叫声惊散了梦魇,墨璃思绪一震自诡异的幻觉中清醒过来。本能地顺着颤抖的呼吸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却是后园的匠丁站在门口,一脸惊惶失措地看着屋内。墨璃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蓦然入眼的是躺在脚边气息全无的丫鬟和摔碎的茶杯,一滴血顺着剑尖落到丫鬟碧绿的薄衫上,晕开一层暗色的痕迹,而自己正握着这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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