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鱼鳞案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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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会议室平平无奇的门，傅祈年觉得那一刻她生生走出了空间感、时间感和信念感，细碎光粒质感泛出影像般的场景，在短短几秒之间从她的视线中爆炸般地呈现了出来，以至于她还来不及消化这些信息的时候，大脑就已经瞬间空白了。
她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又听见身边有个朦朦胧胧的声音像是对她说：“温姑娘跟我往这边走，今天都等着你送苍术过来呢。”
傅祈年恍恍惚惚感觉自己手上提了个东西，就这么跟着那声音走过去了。
等她终于差不多回过神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比刚才晕乎乎那会儿还懵缺。
一间说不上大的简单朴素的房间，但关键是这个建筑，一看就不是现代啊！再看一圈周围的环境，傅祈年更加确信了这里没准八成大概也许不会是古代吧。
穿越了？咋回家？能赶上今天的游戏签到不？一想到近两个月的坚持可能就此断签，傅祈年感觉自己仿佛要窒息了。补签也不是不行，但礼包铁定没了，老板要是在这段时间要改稿又找不到她，外卖券过了今天会过期……
傅祈年心里快纠结出一串魔芋粉了，讲道理即使在这一行也有些年了，这种场面她也没遇上过啊！
但她能怎么办？目前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走一步看一步呗。
她跟着身边那个小厮打扮的人刚进了屋子，嗅觉就立刻遭受了立体环绕式的攻击——空气中弥漫着直能让人胃里泛出酸水的生物腐烂气息。
有些东西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好不要按捺不住好奇心去看的，比如长满藤壶的寄居蟹、比如此刻大喇喇呈现在她面前的尸体巨人观。
但人生往往就是这么刺激，有些东西不是你主观不去看就能避免看到的。
于是在傅祈年的嗅觉系统全面阵亡后，她的视网膜也瞬间岌岌可危。
傅祈年只好暂时把目光移开，缓冲一下这间显然是停尸房的正中躺着的两具尸体给她造成的冲击。
等她朝四周一瞥，居然在尸体旁边站着的三人中看到了周清来和赵奇，他们两个也是一身古装，不同的是周清来戴乌纱双翅帽、身着补服，显然是有官职在身的，而赵奇的服制则略次于周清来，想来位子在他之下。
他俩看到傅祈年以后的反应，也明显是他乡遇熟人的惊喜。
六目相视下，三人心里多少都有了点踏实感。不管怎么说，人还是他们这些人，而且基本都在，遇事还能商量，彼此能够有个照应。
那小厮麻利地从她手中接过了竹篮，从其中取出了各色干草香料一样的东西，放到铜炉中点燃了，空气中恶臭的气息才稍稍消减下来。
周清来和赵奇身边还有一个人，是一张陌生的脸，但看那个打扮和手里的架势估计就是这儿的仵作了。
只见仵作用捣碎的白梅肉酱掺着盐粒仔细地敷在尸体表面，原本已经青白的尸体的四肢和躯干都渐渐开始显露许多杂乱的红色淤痕。
少顷，仵作沉吟开口：“大人请看，虽然这两具成年男尸已经面容模糊，但我结合面目、身长和齿序大致判断两人是一中年一青年。此二人身上的淤痕系出棍棒，虽则现场经历过前两天的大雨冲刷没留下这件凶器，然而看伤痕形状极有可能是同一棍棒。这中年男尸后脑有一道很明显的棍伤淤痕，应该是致命伤；青年男尸的致命伤则是颈项上这一处刀伤，伤口很深且与死者右手中握着的匕首形状一致。
二人身上衣物没有拉扯损毁、财物无所缺失，不像是遇到山中劫匪。以我的判断，应当是两人互殴致一人死、一人畏罪自尽。且此二人中大抵是一人以棍棒先施暴，后一人夺下其凶器反击，却失手致其死亡，而后用匕首了断自己。”
周清来和赵奇应该不比傅祈年早来这里多久，俩外行带一个更外行的傅祈年看了一个内行老仵作这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早就看呆了，更不用说人家这一通分析有理有据，实在是令人无从质疑。
可是既然他们几个刚从疗养院的会议室门走出去，却莫名其妙出现在一个古代凶杀案中，还分别扮演了这个案件中的某个角色，事情能这么顺利简单？
在场的三人不免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持谨慎观望态度。
此时傅祈年终于觉得视觉和嗅觉都勉强在这样的环境中习惯了，于是她抬眼比较认真地打量了这两具尸体一会儿。但以她的路人视角看过去，其实真和仵作说的基本上大差不差。
唯一一点以她的专长能看出来的就是，两个尸体面目上都笼着一层隐约的黑气——那说不定内中是会有冤情的。
她暗中给周清来和赵奇递了个眼神。
周清来沉着镇定地对仵作的话点了点头不置一言，成功地做到起码面上不露出一点完全看不懂的迷茫，然后借故带着赵奇走出了停尸房。
傅祈年的平民身份本来就不该单独在验尸的地方久留，于是顺势也跟着走了出去。
三人这时才有了单独商量的机会，但刚来也不了解这里的情况，便在回廊上选了一个开阔的所在，只是把其他仆从杂役支开在几步之远不能见他们谈话内容的地方。
“祈年，以你看我们这是……”周清来苦笑。这么玄学的事情，他们没有任何头绪，只能寄希望于傅祈年身上。
傅祈年只能坦白实言相告：“周主任，实话来说，我从前也没遇上过这样的事情。”
这样的答案对于他们现在的情形实在是不让人心安的。
周清来和赵奇听到，情绪也有点低落。
周清来出言道：“那也没办法，只能靠咱们自己一步一步摸着石头过河。”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祈年，虽然你说你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但我还是希望能听听你对这件事的看法，我知道你是能看到我们看不见的东西的。任何方面，你观察到的。”
傅祈年点点头：“首先我觉得我们能到这个地方来和疗养院一定是有必然联系的。”
一句大家都能认下来的话，但绝不是废话，因为这等于给了他们目前情况一个基本的落脚点，不再像刚才一样完全没个着落。
接收到周清来和赵奇认可的眼神，傅祈年接着说下去：“疗养院里面我们遇到了不止一个那种东西，一个是罗今屿的魂灵，但他应该已经渡化了，这点我还是有信心的。第二个是一只黑色异兽，我不确定大家是否能看到它大概的样子，大概有中型犬那么大，形态有点像猫也有点像熊。”
“能隐约看个大概。”赵奇回答。
傅祈年点头接着道：“我心里对它是什么有个猜测，但不是十分确定。”她思索道，“如果林先生也在这里，或许对这些比较有把握。如果我们目前的处境和这只异兽有关的话，那么我相信我们之后能在这里找到和它有关的线索和回去的方式，它不可能把我们一直困在这里。”
周清来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又补充道：“我觉得既然都穿过了会议室那扇门，我们三个来到这里了，那么献攸应该也来了才对，且应该和我们一样被安排了一个属于这里的身份。可能他只是目前和我们还不在一个地方，就像祈年也是从外边进来的……”
话音未完，院落外面响起了稀稀落落的喧哗声，且渐渐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一个小吏打扮的人急匆匆跑到周清来跟前，抹着汗道：“大人，外面冯家的人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上来要赶来认尸，我们这眼看就要拦不住了。”
周清来当机立断：“走，去看看！”
还没走到门口，就见一帮人已经涌到了院子里。看来人各色穿着打扮，就能知道这冯家在此地不说非富即贵，起码不是小门小户。
为首的是一个衣饰考究却哭得声嘶力竭的中年妇人，被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年轻男子左右搀着，两人皆是哀容，后面的仆从们也是垂丧着脸。
等那个年轻男子一抬头，竟然是林献攸！
四人终于聚齐，可以搓麻、不，上工了。
但现在他们四个人既然在这个故事里各自领了角色，在事情没有完全明朗之前，最好的做法当然是按着原角色继续扮演下去，以此寻找线索。
因此四个人并没有当场相认，只是飞快地交换过眼神确认了身份，然后专心走戏。
中年妇人是冯家家主的夫人，既然已经见到了周清来，她搁下身旁的大儿媳扶着自己的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勉强稳住情绪说明了来意。
原来冯家的家主和其长子于四日前一起出门，此后便音讯全无。冯家上上下下的人这几天已经差不多把能找的地方统统找了一遍，想来城外山上发现尸体送到衙门的消息自然也瞒不过一心寻人的冯家的密切关注，因此他们一听说便带着人急匆匆前来想要认尸。
作为家属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这样闹哄哄的不像话，也不可能放这么多人进去。
周清来稳住场面，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冯夫人的心情我明白，认尸原也在情理之中。但停尸之地，认尸只有近亲即可，也免得人多惊扰了死者。”
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冯夫人也不会反对。她扯一扯身旁林献攸的衣袖，又看了一眼身侧那个年轻俏丽的儿媳，三人跟着周清来进了停尸房。
傅祈年一直站在周清来身边，索性也趁势跟着又混了进去。
这个年代养尊处优的中年夫人自然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的，停尸房这样的环境本来就相当一言难尽，再一见这两具尸体的惨状，啊了一声险些直接厥过去。大儿媳看了两具尸体一眼簌簌发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再看下去。
林献攸只能先扶住冯夫人，也顾不上去认尸，何况他本不是这家真正的三少爷，想认也认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冯夫人像是缓过来了，痛哭着扑向两具尸体，口中喃喃念着丈夫和长子的名字。
林献攸和周清来他们过了一个眼神，起码现在两具尸体的身份终于确认了。
趁着冯夫人伏在尸体旁痛哭的时候，林献攸端详了两具尸体片刻，又去问了仵作一些话，于是仵作把当时和周清来说过的话又基本和林献攸说了一遍。
林献攸听完沉默了片刻，突然指着冯家大少爷的尸体脖颈上所谓的自尽伤口，比着自己的颈项模拟着问仵作道：“若说是自尽，这个伤口是否有些偏后面了呢？毕竟凶器只是普通的匕首而非弯刀。”
仵作闻言三两步走上前，再次仔细地检查起了尸体的伤口，一边反复思量着林献攸所指出的问题：“确实稍稍偏后，若说是自刎能说得过，又或许是被人从身后刎颈也不无可能。”
林献攸发现的这个一点可能非常关键，当他点出这一点之后，傅祈年观察到两具尸体面容上笼罩的黑影淡了些，但没有完全消散。
她本来还和其他人一样在认真听着，但视线余光中的房梁上突然出现了那异兽的黑影。
她不敢正视这只异兽，怕打草惊蛇，只是暗中分出一部分注意力落在它身上。但它仿佛懒洋洋的，看戏一样的闲散姿态悠悠地睥睨着在场所有人。
傅祈年悄悄把刚才这些发现和周清来简单交代了一遍，毕竟他的角色是目前在场诸人中真正有话语权的那个。
周清来听完傅祈年的话，便公开提出既然死因存疑，按律法要把尸体再多留两天。
从心里来说，冯夫人是希望自己的丈夫和长子能早日入土为安的，尤其是见到两人曝尸数日后的惨状之后。亏得林献攸扮演的是这家夫人最偏爱的小少爷，有他的说项，冯夫人最后没有太反对周清来的决定。
在大儿媳搀着冯夫人准备离开之际，林献攸找了托词暂且留在了县衙中，由于他是死者近亲，说留在这里问询案情自然也有道理。
这半天的经历也让周清来大概摸清了现在的状况，于是他让刚才报信的小厮领路他们去到了周清来的原身在县衙公堂后的书房。
有了一处安静的所在，四人也终于可以就现在的情况好好讨论一番了。
四人先是大致交代了自己的身份，周清来是这个地方的县令，赵奇是县衙的主簿，傅祈年应该是城中某个温姓人家香料铺子的姑娘，林献攸是死者士绅冯家的小少爷。
周清来把之前他们和傅祈年讨论的一些猜测和林献攸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只是说到那个异兽的时候让傅祈年自己重新仔细地描述了一番。
林献攸听完：“所以祈年，你在怀疑异兽是梦貘对吗？”
傅祈年点头。
“那么根据你的描述和我们现在的经历看来，我想你的猜测是对的。”林献攸接着说下去，“梦貘是曾见于古书上的一种异兽，外形有说像猫有说像熊的，它们有以梦境为食并使吞食的梦境重现的能力。”
赵奇接着他的话：“那咱们现在就是在它重现的梦境中吗？”
“很有可能。”
一把梦貘这个名字点破，在场众人心中第一次出现了些许踏实的感觉。
下一个问题自然就是，如何能从梦境中出去？
但是这下谁也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毕竟这样玄之又玄的事情包括傅祈年在内谁都没有经历过。
众人集思广益，最后达成一致的依然是，按照故事走下去，在此过程中一是找这里和现实世界的联通点；二是既然是梦貘主观造出的环境，那么案件的存在必然有其存在的意义，因此找到真相或者尽量接近真相一定会得到某种线索。
主观意识造出来的东西一定会带有制造者的某种观点或者情绪，不管它自己是不是有意想让别人窥察到。而这个很可能是他们找到出路的突破口。
有了较为完整的思路，接下来就是如何尽快地找到真相。
既然种种线索都指向这是他杀案，那么接下来的问题自然就是考虑凶手是谁。
这个问题对他们太不利了，因为所有人都不是刑侦出身（尤其只看过两本悬疑推理小说不能算的话）。
硬技术方面不行，那就只能从社会关系入手，偏偏他们四个外来人，对当地的风土人情一无所知。
傅祈年思索：“咱们毕竟在这里有个身份、不是黑户，士农工商我们四个占了仨，基本就是这个时代城里的主要社会结构了。如果我们灵活运用我们的身份，我也许能从市井流言中找到线索，周主任和赵奇手下一定会有胥吏捕快之类，这是我们可以借用的，尤其献攸是死者的亲属，能直接从内部了解死者的社会关系。”
周清来深以为然：“那我建议我们就分工行动，但每天至少应当要聚在一起集中讨论一次。只不过我和赵奇见面是方便的，但在不能偏离身份的前提下，你们要找到频繁来衙门的理由才行。”
毕竟衙门不是菜市场，总要给时代背景一点起码的尊重。
林献攸的身份不难：“我是死者近亲，来衙门询问进展。”
傅祈年琢磨道：“至于我嘛，正好尸体还在，你们可以说停尸房需要采购香料，我可以借此每日过来送货。”
临走前是赵奇做了最后颇为深刻的总结发言：“来都来了。”
万恶之源。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鱼鳞案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