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应诺》七耐

3、久违的父亲

　　因诺觉得口很渴，白色的天花板和白色的墙壁没有给她安心的感觉。

　　她身体里的自我保护机制似乎是把关于何思平的一切给屏蔽了，只有闭上眼睛的时候，画面会再度回到眼前。

　　并且不是单一的画面，而是画面搭配声音，因诺觉得，人的记忆真的是最为美好也最为难过的。

　　说美好，因为和妈妈在一起的画面是她记忆里唯一珍贵的剪影，说难过，是因为她遇到的所有伤害也历历在目。

　　病床前是前一天见过的冰山脸秘书，见她睁开眼睛，机械地说了一句：“小姐，您醒了。”

　　“小姐？”因诺有点腹诽，她是哪门子的小姐？

　　“因诺小姐，”像是意识到因诺还没有充分熟悉“小姐”这个称呼，冰山脸秘书顿了一下。

　　然后连名带姓叫了她，或许也是把她游离的意识拽回来，

　　“因先生今天有公务，昨天的情况是我没有尽到责任，还好回来路上碰见您，就顺带早些捎您回来，现在是4点，6点左右他来看您，今晚检查正常您就可以回家了。”

　　因诺有些摸不着头脑，“公务”“捎您回来”“来看您”“回家”，这一连串的词因诺都觉得非常陌生。

　　她甚至觉得自己一觉醒来仿佛到了一个异世界，这位久未露面的“因先生”自然就是她爸爸，可是这么多年来都不出现。

　　现在妈妈死了，他马上来接她回去，这又是闹哪一出？

　　她原有一肚子问题想要得到答案，可是这冰山脸秘书像作报告一样汇报完后，明显是觉得自己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因诺又有些乱，无从问起，加上口干舌燥，便只是抬起没有输液的手指了指桌上的水。

　　这位秘书先生立刻端起了水，同时调高病床，她猛地喝了一口水以后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刚想开口说点什么，门口突然就有了动静。

　　她霎时间有些紧张，从她知道自己的爸爸要来开始，就有一些踟蹰，可能是畏惧，可能是对未知的、一直缺位的父亲的一种抵触。

　　可是其实进来的只是查房的医生，女医生温柔且经验丰富，简单问了一下她的症状后看了一下点滴，吩咐了护士几句注意事项后便不再久留。

　　医生再次确认了因诺目前一切尚好后便让她安静休息，因诺觉得自己身体确实没有大碍，可是心里的伤害又如何能立刻治愈呢。

　　医生走后，冰山脸秘书问因诺：

　　“我去给您买晚饭，您想吃什么？”因诺有些诚惶诚恐，毕竟从小到大她并没有接受过这种待遇，她不习惯被别人这样“伺候”，有些局促，可是还是强撑着镇定，“粥。”

　　“什么粥？”冰山脸秘书再次发问。

　　因诺想了想：“南瓜粥。”秘书点了下头，便去买粥了。

　　终于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呆着了，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似乎是点滴里面安眠的成分让她有点困倦，她很快又陷入了梦乡。

　　也许是昨天的经历太惊险，也许是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的本能好奇。

　　她的梦是混乱而光怪陆离的，她梦到自己在一个密闭的玻璃容器里，容器本来是不透明的，可是当她的指尖触到容器壁时，那容器壁突然变得光可鉴人，她看到了昨天那张丑陋可怖的脸，她拼命想要逃出容器却始终无法打开容器口。

　　她觉得自己马上要窒息了，这时突然有个人似乎在用力打开容器，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她觉得自己处于崩溃的边缘，她听到有人叫她……

　　“因诺，因诺……”她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须发有些银霜的中年男人在叫她，她努力睁开眼，觉得脸上有点湿润，抹了一把，果然是眼泪。

　　那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哭醒，她忽然有一点点感激这个中年男人叫醒她，起码她在梦里窒息的时间要短一点。

　　在见她醒来之后，眼前出现的就是因启年。

　　久违的父亲。

　　曾经因诺是很想要有个真实的爸爸的，可是那愿望随着时间的过去变得黯淡，即使努力回想她的脑海中也从来没有过父亲的样子。

　　眼前的境况，对这个父亲，她的感觉只有陌生，以及无尽的惶恐。

　　以因诺的认知，她能够拼凑出真相——因为妈妈去世而想起她这个流浪的女儿，并且派秘书去解她回家。

　　可那哪里是她的家呢？

　　接着走进病房里的两个人让因诺更加确定，她“回家”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是她的同班同学，因若涵，以及她的“后妈”——之前在学校见过的贵妇人，若蕾。

　　她在心里默默腹诽，不知道这个姓氏给予她的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年少丧母，父亲带着后妈和妹妹来看她，但是从她们的眼神当中却看不到一丁点的关心，甚至在因若涵眼中，她看到了一闪即逝的厌恶。

　　的确，她是个就像私生女一般的存在，于燕生前并没有过多告诉因诺她和因启年的缘分。

　　只是每次在她问及父亲的时候，于燕总是带着回忆的温柔对她说她并不后悔。

　　一段感情，一个人逃离，一个人孤独地过完余生。

　　其中的后悔与不后悔，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只是因诺觉得，她不要像妈妈那样，她要尽全力让自己生活好，让妈妈不要在九泉之下担心她。

　　带着这样的心态，她很有礼貌地向后妈和妹妹问好，甚至没有让因启年为难就主动叫了若蕾妈妈。

　　这在以前的因诺来说基本不可能，可是经过了妈妈的去世，经过了何思平的噩梦，因诺觉得她只能更加圆滑地对他人，自己才能勉强过得下去。

　　也许因为这样，因启年看她的眼神隐隐带了欣慰和心疼。

　　她就是故意要这个爸爸愧疚的，她知道，愧疚，是她手中唯一有利的牌，也是她慢慢融入这个家的第一步。

　　短暂寒暄过后，医生又进来了，这次，显然并不是冲着因诺来的，而是因启年。

　　因启年戎马半生，如今在省军区参谋处坐办公室，加上其父，也是因诺爷爷的威望，省军区医院的医生都格外恭敬。

　　在给因启年介绍了因诺的情况后，医生又催因启年来医院体检，因启年很不耐烦，若蕾劝了几句，他才勉强同意，还嘀咕着他身体好着呢，哪用得着体检。

　　因诺眨眨眼，看看父亲，又看看后妈，心里有几分了悟，他的父亲因启年，是个耙耳朵。

　　但如果是这样，她的妈妈也太不划算了，最美的年华给因启年生了孩子，现在福却给后妈和妹妹享了，可能人的命运，就是无所谓公平的吧。

　　因若涵看了看病床上苍白羸弱的因诺，有种荒谬感，她最讨厌的同学居然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并不喜欢这种剧情，尽管狗血小说她看了很多，可是她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她希望她的人生可以顺风顺水，就像她出生的这个顺风顺水的家庭。

　　因启年现在官至省军区参谋长，事务繁忙，但是同时权力也十分可观。

　　从小到大因若涵都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基本上她并没有为什么事情发愁过，除了此刻，她看着病床上的因诺，她有些难以习惯自己还有个妹妹的事实。

　　可是父亲之前就已经在家中跟他讲好了，要对妹妹好，父亲的权威她还是不敢反抗的。

　　思及此，她很给面子地叫了声“妹妹”。

　　因诺有些不自然地回了她一句“姐姐”，甚至还带了笑容，苍白羸弱的因诺看起来十分惹人怜，因启年越发心痛，直想要把过去的十几年都补偿给她。

　　因诺在医生的精心治疗和照料之下恢复了健康，连喝几天的营养液，她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可能是因为她强迫自己多吃东西，即使开始吃不下也凭着意志吃。

　　医生都夸她听话，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不喜欢医院这个地方，她想要快点离开这里，这里让她想起死亡的感觉，让她想起天上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