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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遥远绮丽的念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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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何思平刚刚成为她的继父的时候她便觉出了一丝丝的怪异。
这个所谓的老好人何叔叔时不时会带着若有所思的眼光盯着她看——当然是在于燕不在家的时候。
因诺一开始是想善待这个给了妈妈微薄幸福希望的男人的,只是当她有一次自己在家洗完头发从浴室出来时,碰到本来去陪妈妈看牙医的何叔叔突然开门进来。
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何叔叔,妈妈呢?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看着披散头发,脸上被浴室蒸汽熏得微红的因诺,何思平脸上的神情突然就慢了一拍,像是出现了片刻的觉悟。
因诺仍然没有动,只是愣愣地看着何叔叔慢镜头般的笑容,意味深长地用眼睛打量她。
然后慢慢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脸,说了句不相干的话:“真的是长大了啊。”
在何思平的手停留在她脸颊的三秒钟之内,因诺感到一种异样。
可是年纪太小,她并不知道何叔叔答非所问的话语和怪异的动作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本能地想往后退,她不喜欢这种目光、动作所组合起来的氛围。
直到妈妈葬礼结束那天——
葬礼上并没有什么人来,于燕没有朋友,因诺的外公外婆也已经去世,多年来接触到她们母女的人从不把她们当回事。
说来讽刺,似乎除了何思平,并没有什么人真正关心过她。
至于她的亲生父亲,她并不知道父亲的名字,于燕甚至没有留下他的任何一张照片。
只有每一年的除夕夜,因诺会看到母亲一个人在灯下反反复复摩挲一块玉,晶莹剔透的绿色,慈眉善目的观音,就像遥远绮丽的念想。
原来母亲是思念父亲的,因诺兀自想着,可是她为什么不去找她呢?
她觉得母亲思念了父亲这么多年,葬礼至少能见到父亲的吧,可是空空的灵堂似乎在嘲笑母亲的情。
灵堂设一天,一上午都没有人来祭奠,因诺觉得奇怪,何思平明明已经山穷水尽,欠债加上持续赌博几乎让他没有任何余钱,这次的葬礼他却空前积极,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悲痛,甚至在因诺面前忏悔,他过去应该对于燕更好一点。
还没等因诺想明白,一个身穿黑色西装,带着刻板的表情和刻板的动作的男子走进了灵堂。
他并没有吊唁的悲痛表情,只是公事公办地问何思平:“请问您是何思平吗?旁边这位就是于燕的女儿因诺吧?”
何思平突然就没了刚刚的悲痛表情,他转换出了一个轻蔑的表情,冲来人吼道:
“怎么?自己的孩子不养,我帮着养到这么大,现在她妈去了,就来抢人来了?”
来人似乎预料到了何思平的态度,直截了当地说:
“何先生,您不必动怒,这些年因诺的情况因先生也有所了解,之前一直因为于燕女士的坚持,不让孩子见她的爸爸,现在于女士出了事,因先生自然不能放任自己的女儿在外面受苦,”
说着男子轻咳了一声,继续语气平平地说道:
“据我们了解,您和于燕女士并没有办理婚姻登记手续,并且您也不具备继续养育因诺的经济能力。”
因诺有些疑惑,她思索着这个男子的身份,他口中的“因先生”“爸爸”似乎是同义词。
所以她的爸爸,一个仅仅给了她姓氏的人,自己也不出现在葬礼上,就叫这么个机器人一样的黑西装男子来和何思平谈判吗?
因诺并没有得知父亲消息的激动,反而是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淡。
何思平转过脸去,看了因诺一眼,指着她说:
“这养育之恩,至少不能让我白出力吧,何况我给她养的这么好,说要回去就要回去,不是这个道理吧?”
男子仍然保持着一贯的冷静,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递过去,何思平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复杂,
“你们从哪里拿到这个的?”他的声音已经不再冷静,有些隐隐的怒气和恐惧。
“这您就不用操心了,只是,想提醒何先生一句,您只要配合我们,过去的事情,我们当然不会拿出来做文章,一切就看您的选择了。”
西装男留下了文件,继续说道:
“这是复印件,您留着,如果您想好,烦请收拾好因诺的行李,明天这个时候我来接她过去。”
何思平咬着牙,面目上青筋暴露,因诺不知道那份文件写了些什么,只看到西装男一走,何思平便发疯一般地撕碎了文件,骂骂咧咧:
“妈的,老子替他白养个女儿,居然掀我老底,什么几把玩意儿……”
因诺不想听他的骂骂咧咧,也有些忌惮他眼神中露出的如意算盘落空后的愤怒,站起身往外走。
此刻她脑子很乱,她拼凑出了整个事情的梗概,简单来说就是她的父亲是存在的,现在她母亲去世了,父亲要来接她回去。
这对于很多年来一直想要见到父亲,想要一个家的因诺来说,本该是极有诱惑力的,可是父亲甚至只是派了一个人来通知何思平,而不愿意亲自来祭奠母亲,她又有些恨。
她的思绪过于集中在复杂的情绪当中以至于她没有察觉到何思平的异样。
何思平的愤怒转向了她,她没有听清楚何思平最后说了什么,只是似乎听到了一句:“老子怎么也得捞回本,这小丫头片子倒是越来越像她那死去的妈了……”
接着就是因诺活到现在最为恐怖的一幕:何思平冲过来开始撕她的衣服,胡乱亲她的脸,企图扒开她的裤子,她在一秒钟的愣怔后立刻意识到自己遭受到了侵犯。
她用尽全身力气扑打何思平,奈何根本抵不过成年男子的力气,她转而疯狂地哭喊并且用最后一丝绝望后的理智对准何思平的耳朵狠狠地咬下去……
何思平似乎没有想到因诺这个动作,等他反应过来时,他的耳朵已经整块被咬下去了。
趁着他的瞬间愣怔,因诺用尽所有力气跑了出去,她疯狂地跑过街道,跑过车流,她甚至希望是不是有一辆车来直接撞倒她。
让她不用拼尽力气去生活,不用停下来消化她没有能力消化的刚才发生的一切。
一直到筋疲力尽,她才停下来,她摸了摸还带着血的嘴唇,破了的嘴唇出血,咬下何思平耳朵出血,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出血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外套有些破了,里面的衬衫还是完整的,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像一出荒诞剧。
她得知父亲消息的这一天,遭到了另一个曾经被她想要当作父亲的男人的侵犯,即使是未遂,也还是让她忍不住发抖。
她没有回去,那本来也不是她的家,何思平怎么样她一点也不关心。
她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晃,脑子里好像什么也没有想,又好像想到了所有的事情,她耳边的声音似乎也是电视机没有信号时的黑白雪花点那样杂乱。
因诺没有吃饭,她不知道自己饿不饿,所有感官都快要失灵,所有的幸福好像都在离她远去。
她看到路上行人各式各样的表情,却最终都幻化成一个表情——对她的漠视,彻底的漠视。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晕过去的,等她再醒来,看到的就是一片白色——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穿着白大褂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