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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琳琅盛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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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钟之前还不认识。”温杏枝说。
“哎呦,野哥啊。”陈之鸣在一旁嬉皮笑脸地说,“这不现在就认识了?”
江天野没跟着陈之鸣乐,俊秀的面庞每一根线条都紧绷。
他看着陈之鸣,低声说:“别找事。”
“不是江天野,”陈之鸣马上把声音挑起来,含着八百吨委屈一样分辩,“我哪找事了,我跟人交个朋友你他妈谁啊管你妈呢?”
“你是不会说话?”江天野语气锋锐如刀刃,毫不留情地一下下朝陈之鸣的脸切割,“——你知道人从哪来的吗?”
“什么哪来的?”陈之鸣继续嘴硬。
“柏中,”江天野说,“你交朋友,交的起吗?”
陈之鸣顿了顿,牙关依旧硬气地不松,但语气已有些发虚:“柏、柏中怎么了?我就看她挺好想认识认识,碍着你——”
“——我让你别找事,听不懂?”江天野粗暴地打断陈之鸣的申辩,再次重复,冷静暗沉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火药味。
江天野身高目测得一米九,站在陈之鸣面前自然而然带出一种威压。
“你他妈——”陈之鸣被江天野三言两语搞得颜面大失,又急又气,上前一步,又发现自己似乎没办法与江天野抗衡,又退了回去,“今天算了!”
江天野冷哼一声,看着陈之鸣狼狈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尽头,转头看了温杏枝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对从收餐间出来的池皓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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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杏枝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朝前跨了一步又收住脚,顿了顿后还是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她走过江天野身边的时候脚步没停,只是盯着地面微微点了点头,小声说:“……谢谢啊。”
“啊,”江天野被悄无声息突然出现在身边的温杏枝吓了一跳,“没事。”
温杏枝把即将滑落的书包重新甩上肩头,低着头加快脚步打算离开,却被江天野从背后叫住了。
“哎,”江天野说,“你等会儿。”
温杏枝站定脚步回头看着江天野。
她的瞳孔在阳光的浸泡下显得色泽浅淡,像两片流光溢彩却脆弱的玻璃,内里和外在都是生动的,似乎有读不完的细节,似乎有许多话想说。
“以后你离那人远点。”江天野说。
温杏枝挑起一声“嗯”,又问:“你认识他?”
“初中同学,钱多,人就是个——”江天野停了半刻,用气声接上说,“——傻逼。”
温杏枝:“……看出来了。”
“总之这个人就是见到好——咳,”江天野轻咳一声,眼神朝地上飘了飘,“——看见他觉得顺眼的就下手,千万别当真。”
温杏枝线条玲珑的唇抿出一个笑的弧度,颊侧旋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知道了,谢谢你啊。”
“那小子最近好像被人甩了,正躁动呢。”江天野朝温杏枝点点头表示接收到了她的谢意,没接她的话,继续说,“估计还得再来,别和他牵扯太多。”
食堂里站在人家路中央讲话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三个人说着话又开始朝前走。
江天野并没表露出什么不想跟温杏枝同路走的意图,确切地说自从告诫完温杏枝那些话,他就再没开过口。
但架不住池皓就是个活跃气氛的小能手,一会招惹江天野、一会儿又拉着温杏枝说两句,两头都照顾到位,使温杏枝丧失脱身的理由。
温杏枝本来就不擅长和生人打交道,更拿捏不准在这种氛围里加快脚步离开究竟好还是不好,只得听着池皓一句又一句的“美女”,无声地与江天野并肩行走着。
温杏枝在女生里算不上矮,但和江天野逼近一米九的身高放在一起显得出奇娇小。
江天野走路的时候喜欢抛手里的矿泉水瓶,手臂不时蹭上温杏枝的肩,血肉的厚重感隔着两层衣料传到温杏枝的骨缝,摩擦出隐约的颤动。
陌生的身体接触,出于无意却接二连三地循环往复。
温杏枝鬓角的碎发被下坠的水瓶掀出的风拂起,扑上她的脸颊,细碎的瘙痒顺着娇嫩的血肉扎进心里。
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受探出触角。
“对了,”江天野突然开口,“你说你没智能机,真的假的?”
“……骗他的,”温杏枝说。“这么说省事。”
江天野乐了:“真有你的。”
然后又没了下文。
到底要不要离开?
盛夏的风吹过就带着琳琅的喧嚣,有非常粗暴的扩张性,连身边人的体温都会被这风带得晕开。
不然靠近江天野的那半边身子为什么莫名炽热难当,实在太奇怪了。
她的大脑有点发木,糊里糊涂没想出所以然,他们已经从食堂沿林荫小径走到宿舍楼根下。
男生宿舍与女生宿舍前后并列。
宿舍楼的形状都是扁而长的几条曲折地拼在一起,两头圆满地鼓出来,中间的走廊瘪下去,构成“U”字形里被折起的那部分。
两个“U”字形头对头拼在一起,中间的天井树木丰郁,晒满衣物,夏风里不住翻飞。
江天野他们直接往男生宿舍楼的方向走了,三个人在路口分开。
温杏枝折转方向前侧头看了江天野一眼,正巧江天野也朝她的方向看去。
两个人的视线如蜻蜓点水在对方脸上疾掠而过,然后都转过头,各自走散了。
没解释也没道别,顺理成章又让人觉得不自在。
温杏枝只认为夏日的天空蓝得可怕,像动画片里一键填充的饱和度过高的蓝,感觉下一秒太阳也会露出笑脸。
在炎炎气浪的蒸腾下她的脸被灼得发烫,这一点也不奇怪。
就算这样,她走了几步后还是站下脚步,回身看了一眼。
视线已经被女生宿舍楼棱角分明的楼体挡去大半,回宿舍的学生在这个时间段格外集中,白底藏蓝色点缀的校服滚得满地都是,像刚出锅颗颗争上游的白米粒那么密密匝匝,哪里都是。
江天野和池皓两个人早被淹进大众的泛泛的白米粒之海里,找不到了。
温杏枝又提提短短时间内数次想要沿肩滑下的书包带,那种孤独感回来了,而且变得更加猛烈。
这段日子里她已经学会和孤独和平共处,已经快觉察不到它的存在。再次这么分明的感到它只有一种可能,她想,刚才自己的孤独感是消失了的。
如果这故事拍成文艺片被搬上银幕,或者被印在路边摊贩售的上世纪人手一本的盗版言情小说内页,刚才那些剧情完全可以成为一段露水情缘。
可惜无论阳春白雪如文艺片还是下里巴人如盗版小说,她的故事比上则太暗沉低俗,比下则太平板无聊,不会有人看上的。
二班是一中里的重点班之一,加之是高三生,因此受到了学校特别的优待,宿舍集中在二层楼梯口处,不太吵闹也方便出入。
温杏枝在脑中默念几遍三位数的门牌号,抬头看着门上生锈的牌子,走到属于她的宿舍门前,看了看门上张贴的名单,读到自己的名字后顿了顿,推门进入。
她的位置是一床,下铺,比较方便,还不错。
昨天老妈已经把宿舍收拾好了,崭新的床单与被套,全校学生统一的蓝色与格子条纹,熨帖、朴素。
同桌李佳桐恰巧也在这个宿舍,是温杏枝对床的上铺。
此刻她正跪在床头,皱着眉奋笔疾书。听见门响,她抬头朝温杏枝笑了笑,简短地说了声“嗨”就重新把脸埋进了试题里。
“嗨。”温杏枝回应。刚才有段时间没说话,嗓子被太阳烤得发干,挤出来的声音有些嘶哑。
别的人还没回来,六人的宿舍里目前只有她们两个人,气氛有点沉闷。
“对了同桌,”李佳桐算完一道题,在卷子上写下答案,把手里的笔记本和课外练习册扔到一边,从上铺探出身子好奇地问,“上午都没问你,我们一中不错吧?”
温杏枝笑了笑,“嗯,挺好的。”
“为什么要转学啊,柏中不是比我们强吗?”李佳桐说,“柏中一年有多少上清北的,一中才多少,中考的时候我嫌离家远又吃苦,柏中要我我都没去,现在后悔死了。”
“还好吧……我不是高二——”温杏枝慢慢说,“我的意思是我去年读高三——”
“你说什么呢?”李佳桐愣了一下。
温杏枝吸一口气,“然后高考前休学了。”
“啊为什么呀,”李佳桐说,“那……你这种情况不应该去复读班吗?”
“我去年实际上没参加高考,所以应该不算复读吧。”温杏枝回答。
其实就是父母认识一中的副校长,把她硬塞进一中的重点班了,实际上才不会分得那么细。
不过李佳桐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霸似乎不会想到这么多,温杏枝说什么她就信什么,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两个人的对话被进入宿舍的第三个女生打断。
来人挺活泼开朗,对新同学温杏枝问这问那的。
于是宿舍里的对话继续围绕着温杏枝和被称为“北江的衡○中学和毛○厂”的北江现第一名校柏乡实验展开。
温杏枝被接踵而来的话题紧紧围绕,有点无所适从。
“对了杏枝,”李佳桐问,“你到底为什么休学啊?”
闻言,温杏枝面皮一僵。
“——欸杏枝,食堂的伙食还不错嘛。”活泼开朗的舍友二号敏锐地捕捉到温杏枝脸色的变化,不着痕迹地引开了话题。
温杏枝在心里松了口气,声音里几乎忍不住冒出由衷的感激,连语气都殷切了一些:“挺好的挺好的,有几道菜看着就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