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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应谢天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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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早间醒时,圣熙帝已经不在了。
魏贵妃起身,坐着醒了会儿神,接着唤人来梳洗。
忍冬拉开门进来,端着热水等一应物什的沛霜、慕蕊跟在其后。慕蕊关门的时候,凉气还是带进来几分。忍冬快步去取了外袍给坐在榻上的人披上。
魏贵妃无精打采:“什么时辰了?”
慕蕊满脸带笑地答:“巳时了。陛下比娘娘早起一个时辰,去了德政殿议事。”
——我问雪瞳做什么去了吗?
魏贵妃奇怪看慕蕊一眼,慕蕊双眼亮晶晶,还是顶一张大笑脸,今日显得憨憨傻傻。
巳时。
早一个时辰,那便是天没亮多久就起床了。
长夜漫漫,春宵帐暖。
魏贵妃回想起昨夜的缠绵温情,脸上不觉飞上淡淡蔷薇色,嘴角更是漫起了甜蜜笑意而不自知。
慕蕊和沛霜愈发笑得傻了。
忍冬默不作声地伺候,为之绾起青丝几缕,递上漱口盐茶,拧出热帕子擦脸。
魏贵妃今日格外心不在焉,在忍冬手底下像个任由摆布的人偶布娃娃。
沛霜望了望贵妃,痴痴地笑:“我就说嘛,陛下与娘娘是恩爱有加的,偏你们不信,非要昨夜在门外听见了才作数……”
忍冬立时低斥:“沛霜!”
慕蕊比沛霜年岁大,知事些,不等忍冬出声已连忙捂住了沛霜胡说八道的嘴。
魏贵妃犯着懵:“作数什么?”
忍冬和慕蕊不敢接话。
沛霜眼珠子左右转转,她们怎么都不说话?沛霜扒开慕蕊的手,兴奋地叫道:“陛下很神武,娘娘很尽兴!”
“沛霜!”
“沛霜!”
忍冬和慕蕊的声音像夹在一阵风雷里,风雷轰隆击在魏贵妃身上,魏贵妃的脸霎时间烧得能烫熟鸡蛋,这事上她脸皮薄,下意识就想到这满殿伺候的人、尤其是值夜的人,必然全都知晓……
紫宸殿待不得了!
魏贵妃红着一张老脸,弹起身就快步往外走。
外殿上,夜幽雨正奉命回来取一份文书,捂脸走得疾如风的魏贵妃不辨前路,险些撞进他怀里。
魏贵妃踉跄着被忍冬等人自身后赶来扶稳。
夜幽雨揉着被撞痛的肩,他抬眼看看魏贵妃,极难得的,嘴角拉起一线笑:“娘娘辛苦。时辰尚早,娘娘不再睡了吗?”
“……!”
“辛苦”二字,大为刺激了魏贵妃的神经,她几乎暴跳:“小孩子学点好的吧!”
满腔羞怒回了圣羽宫。
魏贵妃闭于内殿中,做了很久的自我心理建设。
都是成年人了。
有什么大不了。
帝王和宠妃,巫山云雨,又有何不妥?
淡定淡定,一切的一切,都是浮云过眼,不要在意。
……
想到心力耗损昏昏欲睡时,常青那莽撞小子再次跑着摔进殿来。
“娘娘!娘娘!救救沛霜吧!”
“沛霜怎么了?”
“忍冬姐姐正因她言行莽撞要罚她呢!”
魏贵妃连忙随着常青的指引赶去。
忍冬确为沛霜的言行过失大动肝火,偏殿下,沛霜像个小鸡仔似的跪在地上听训教,忍冬要罚她掌嘴十记,沛霜双眼含泪却不敢申辩。
另一年长宫女被唤上前去,只见那宫女的手高高扬起即要落下。
魏贵妃急声阻道:“慢慢慢!快停手!”
“娘娘?”
“贵妃娘娘。”
“娘娘——”
众人慌慌躬身退拜。
魏贵妃三步并作两步冲至前,也几乎是从数级的阶上跃下,吓得常青悬心脸色顿变。魏贵妃顾不上喘平气息,冲口已在怪责:“打人不打脸不知道啊?”
忍冬回禀:“惊扰娘娘,娘娘见谅。沛霜言语屡屡不知避讳,今番胡言更有损娘娘清誉,不罚她是不会长记性的。”
“呵,我有什么清誉可言。”
魏贵妃自嘲轻嗤,“奸妃”之名举国皆知,还谈什么清誉不清誉这种虚伪的东西,她接着反问忍冬道:“我瞧那夜幽雨和沛霜差不多大的年纪,他嘴上说话也没个忌讳,是不是也要抓他来掌嘴训诫?”
“这……夜侍卫是御前的人,奴婢怎有资格训诫。”
“是了,罚沛霜而不罚夜幽雨,岂非不公?”
细碎雪花飘飘洒洒,数九寒天的,地上哪里跪得人。
要说沛霜这丫头,话是有些多,但恰恰是心不设防最能被套话的,没了她可不一定是好事,不管怎样,保下再说。
魏贵妃伸手将那冻得鼻尖发红的小鸡仔从地上拽起来,同时也明白忍冬护主忠心,不肯平白驳了一腔好意,于是婉转言道:“忍冬,这丫头还小,犯了错先口头上教教就行,你瞧地上结冰呢,跪坏了一双腿,她还怎么干活?”
忍冬亦知这是贵妃在人前给她留脸面:“是,谨遵娘娘教导。”
之后避开旁人,魏贵妃特地在内殿上单独传见了忍冬。
魏贵妃说道:“往后休得打罚殿上人等,我现在不惯看这些,耳闻都觉残忍。在宫中当差已是不容易,何必互相为难?”
忍冬听了发愣,她抬起头,盯着魏贵妃出了神。
魏贵妃在她眼前摇摇手:“怎么了,我脸上长花了?”
“不,只是觉得……娘娘变了。”
“我以前很爱责打身边的人?”
忍冬瞬时噤声,一副有口不敢言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魏贵妃耳边掠过雍王的那句“圣羽宫的人被你打怕了夜中没人敢进内殿来”,照如此看,以前魏氏的脾气真是好不到哪里去。
魏贵妃心上恶寒,只想快刀斩掉过去的乱麻,她立刻机智做昏然状扶住头:“唉呀,到底是黄泉路上走一遭,悟了人生乃是大梦一场的道理。做人嘛,不要活得那么锱铢必较,万法自然,随意随意。”
她这“头痛一昏法”果然是奏效的,忍冬二话不说连连应了是,照料她小憩后自觉退出去了。
此时节,帝城北风呼啸,银妆万里。
魏贵妃睡醒之际,雪下作春花瓣那样大了,绵绵密密飞在昏暗的天色里。
慕蕊往炉中添了烧红的炭,再送来晚膳时,与魏贵妃说道:“陛下原是要娘娘留在紫宸殿的,后来回去没看见娘娘,就特意着夜侍卫来圣羽宫问过娘娘安否了。”
魏贵妃用木勺搅着碗里的汤,哼哼唧唧地不知在置什么气:“我没有自己住的地方吗?为何非要留在他那里。”
慕蕊听得出气声,屏息不多话了,怕一字半句说得不好,等同火上浇油。
魏贵妃将碗里汤喝了一半,不闻慕蕊后话,她自己犹犹豫豫,想问圣熙帝在做什么、还有今夜来不来看她,几番话到嘴边,觉得矫情,硬生生咽回肚中,再之后晚膳也没心思用,草草打发罢了。
古代的夜,是沉静的。
圣羽宫的夜,更是沉静的。
魏贵妃听着窗外遥遥的风雪声,听着角落的更漏声,听着灯花爆开的“哔卜”声,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她闭着眼烦躁呼唤:“忍冬!”
忍冬打开门,立在内殿门前应答:“是,奴婢在。”
“去找一副八卦锁来。”
“八、八卦锁?”
“没有这东西吗?”
“有,只是已然夜深,娘娘要这费神的物件做甚?”
做甚,自然是打发时光,消耗脑力,免得太精神了后半夜睡不了觉。
魏贵妃催促:“别问,找来便是。”
忍冬只得奉命去寻,没多大工夫就将东西寻来,她还贴心找来难易程度不同的共三个。
魏贵妃拿走那个看上去既不太难也不太容易的。
忍冬问:“奴婢为娘娘煮一盏安神茶来?”
魏贵妃的注意力已转移到手中的八卦锁上:“嗯,去吧。”
安神茶送来,魏贵妃一块啮合的木头还没拆下来,忍冬看不过眼,劝着要不算了,魏贵妃反而更加执著。
——怎么时空裂缝里的八卦锁怎么难?
——我解过的啊,我解得开的啊!
细细专研许久,魏贵妃终于好像发现了关键的两块。
“忍冬,拿盏灯来。”
一盏烛台听话地移近。
两块结构转动,抽出,前一刻还严丝合缝外攻不破的八卦锁,立刻就失掉主心骨松散开了。
魏贵妃乐得尖叫狂呼。
圣熙帝望着她陶然雀跃的笑脸,真诚发问:“八卦锁这么好玩?”
魏贵妃顿时呆住,转脸看见圣熙帝端着烛台近在跟前,更是吓了不轻的一跳:“你……你怎么来了?”
“不想看见朕?”
“我不是这个意思。”
圣熙帝将手中灯盏搁在地上,好好地坐上榻来,他撩开她散落在胸前的发,摸摸她温热的脸颊:“不是让你在紫宸殿等朕吗?缘何自己回来了?”
魏贵妃的脸不由得再热了两分,她尴尴尬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低头不答话,圣熙帝并未见怪,而是含笑道:“你不去朕那儿,朕唯有来你这里了。”
魏贵妃忽而在他这句话里醒过神,大晚上他就这样过来了?她下意识张嘴问道:“雪停了吗?”
“未,夜里冷,又下大了些许。”
“……”
她也不知自己在恼什么,总之那些话是一瞬间脱口而出的:“下大雪你还来?夜里风雪最是侵人,你的病才好了多久,这副身子骨是不是不想要了!”
圣熙帝这时还能笑得出来,不,他仿佛是更开心了,拉住她的手温声相哄:“不妨事的,朕也不是徒步走在风雪中。”
魏贵妃冷脸甩开他手,更撒气把解开的八卦锁稀里哗啦一通拨到地上去。
圣熙帝看她扯了被褥背对身睡下,没再搭理他的意思。他故意地说:“你这样,是要赶朕回紫宸殿了?”
魏贵妃还是不搭理他。
圣熙帝唉声叹气:“罢了,朕走就是了。”
衣物悉索响,身后似蓦地空了,方才贴得近近的人倏忽间就离远了。
魏贵妃心上一抽,她急忙翻身张手去捞,未曾料到圣熙帝诈她而已,人其实还好端端坐在她身后,她抓了一把空,惯性使然,直接扑进了圣熙帝的怀里。
这一扑,她又悔又羞赧,脸立马烧得和白日离开紫宸殿时一般烫了。
圣熙帝被她这模样逗乐了,他一面笑着一面将她搂住:“‘口是心非’,说的可不就是你?”
“我……我是看在外间雪下得大的份上才留你。”
“如此,朕便多谢天公作美了。”
飞雪留人,确是应谢天公呢。
雪夜静美,才好再写一折情钟意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