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游戏》九皋游

5、横祸

　　两年后的一个黄昏，所有温士顿魔法学院附近的居民都被一个有乱糟糟灰头发和深深黑眼圈儿的男人吓得不轻——他披着又破又旧的外袍，拿着滋滋冒着黑水的羽毛笔和奇形怪状的仪器疯狂地大喊大叫，哈哈狂笑。

　　他一整天都不知疲倦地跳来跳去，连流浪艺人养的猴子都要自愧不如。到了晚上，他则用火魔法、雷魔法和风魔法在天上一个接一个地放烟花。

　　终于，在他含含糊糊大喊“约书亚，我真的做到了”的时候，被某个人叫过来的把他逮捕走了。如果不是胸前的混沌学院标志救他，费兰度·阿德勒估计会在疯人院度过自己的下半生。

　　费兰度该疯狂。今天，就在今天早上——他造出了暗元素！

　　往前一千年，没人做到这样的事，往后推一百年，好像也很难做到！发疯已经不能形容费兰度的兴奋，经过护城河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变成一条鱼，差一点跳进去游个痛快。

　　直到深夜，他才被巡警放回自己家。黑暗中书桌上响起细碎的磨牙声，而他没法控制自己不停哆嗦的手。

　　费兰度从来没这么开心，也从来没这么想念唯一的朋友。他点着灯，桌上用来做实验的小松鼠在笼子在松果上啃着，小黑眼睛上浮着一层灰雾。他猛地把笼子和一堆堆图卷推到桌子的另一边，清出一大片空地。他在这空地上铺好信纸，发觉没有可以做镇纸的东西，又随手将笼子压在信纸边缘。小松鼠好像听不到不远处笔尖重重刮纸的声音，乖巧趴在笼子底，仿佛睡着了。

　　另一边，约书亚·锡德在朱曼尔峡谷周围呆了两年，再也不如当年那么英俊潇洒。

　　情况比约书亚想得更为艰难。他发觉，即使想要献身于诸神、献身于理想、献身于世界，这玩意也自有它的方式。在神像前分圣饼、送祝福是一回事，在灯前伏案研究魔法是一回事，在热气腾腾、猛兽与敌人潜伏着的丛林中挨揍又是一回事。

　　但什么也阻挡不了神官的决心。即使他曾经雪白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裸露的脖颈、手臂和大腿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淡色伤疤。丛林中敌人进攻还在其次，更可怖的是蚊虫叮咬，还有疾病。约书亚是随军神官，更多时候往往兼任医生等角色。他清理和包扎别人伤口的本领用得和光魔法一样纯熟。

　　费兰度的信到达时，约书亚的脸上久违出现一丝喜色。这对朋友通信没有固定的频率，有时候一天一封，有时候一个月一封。尽管他们很爱对方，但没有什么必须要说的事就不写信。约书亚最近收到朋友的信还是在一个月之前，费兰度说他在光和混沌的结合体里发现了“一些蛮有趣的东西”。

　　约书亚将信纸铺平，只用左手来翻阅。他右手在路上受了小伤，不必浪费有限的魔力治疗。但伤口有点渗血。他不想弄脏信纸。

　　费兰度的字迹非常凌乱，大片的黑墨水点在纸上晕染，好像干涸的血点。约书亚眨眨眼睛，排除杂念。费兰度在信中说他研究出了暗元素。

　　但吸引约书亚的另有其事：费兰度以一种异常欣喜的语气，写他用“暗”复活了一只小松鼠。

　　“很奇妙，但的确发生了！我和你说过那是“暗”。我没法叙述细节，但它就像万物的影子——光元素下的影子最多。它甚至能和任何元素结合在一起！我猜以后说不定还能从任何元素分离出它呢。我做了几个实验，试着把几个最有趣的混合体和小的——我是说，小的生命和尸体。其中暗和木元素的结合——让已死去的复生了！！！”

　　费兰度的语气和字迹都活跃得不像他自己。

　　费兰度列举了几种尝试过的生物：甲虫，蚯蚓，麻雀，松鼠。还有被他亲手拍死的一只蚊子，它的生还纯属意外。他复活完第一只蚯蚓的时候太过兴奋，随便做的。

　　“尽管，”他写道：“扁扁的身体没有恢复原状。但它的翅膀在舞动，那双阴毒的小黑眼睛紧紧盯着我的手，好像还想用已经被折断的尖锐口器吸取鲜血——天啊，我想这股兴奋劲儿让我精神不正常了。还是蚊子的确也有思想？这是渎神？还是另一种程度上遵守祂的意志？约书亚！约书亚！告诉我吧。我很害怕。我多么想见你......”

　　“兴奋和恐惧在慢慢彼此侵蚀......等我察觉到的时候只剩恐惧。我觉得自己打破界限，走到最高最险的悬崖边上，深渊地下的风吹拂起我的外袍。我的脊骨在打战，双腿在颤抖。底下是暗元素，我知道......还有那些暗法师们的冤魂。它们在盯着我瞧。就像那只死而复生的蚊子，它们明明有自己的思想，想吞噬我的灵魂，我却完全停不下脚步。我都做了什么？你知道我没有恶意，可这有点让人难以忍受。我晚上也睡不着觉......整夜醒着。白天会让我好受点，想到你我也感觉好多了。如果是你，你一定会比我更加坚定、更加冷静。但你不用在意我，我只是喜欢乱想。”

　　约书亚非常担心他朋友的生理和心理变化。他也很害怕费兰度的发现，但害怕的另一回事。他一开始和费兰度想法相似，死而复生的确是种渎神的行为。但转念后他看着倒在地上呻吟的士兵们，想万一世间就此没有生离死别，也许确实不赖。然后恐惧在他的心中再度蔓延：生命的获取真的不需要任何代价吗？总归，这不是件容易解决的事。

　　他给朋友写信，将想法全部涵盖进去。他想回去，见费兰度，越快越好。

　　他让他暂时不要做出任何举动，复活的所有动物先关在房间里。他为朋友骄傲，同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锡德神官正在见证历史，可历史并不是温顺的大猫。它是含着利齿的猛兽，正对他们亮出獠牙。

　　约书亚等到朋友的信，但没等到教廷上司批准他的申请。取而代之的是一封小小的密令：费兰度·阿德勒因为渎神和杀人罪行被通缉，要他按兵不动，时刻注意费兰度的动向。

　　那之后漫长的时间中约书亚一直在做噩梦，他的噩梦在日后成了真。不止费兰度·阿德勒，教廷开始追杀所有混沌法师、销毁他们用过的仪器。一场精心布置的屠杀在大陆上静悄悄蔓延，但约书亚所知甚少。

　　偶尔，他才会有几次美梦——内容也是自己没把笔记留给朋友，这一切完全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