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游戏》九皋游

1、风声

　　第四纪元1825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上午。阳光明媚，微风和煦，麻雀和知更鸟在蔓生的枝叶间歌唱嬉戏。

　　透过伯特莱姆森大图书馆两旁修得整整齐齐的草坪，你可以看到一个个披宽大褐色衣袍的年轻魔法师在这座古老巨兽的口中进进出出，手拿锈迹斑斑的仪器，腋下夹着几本课本。也有的什么都不带，表情像是一群游览圣迹的苦信徒。他们中的大多数会在这里消耗一个上午或下午的时间，毋宁说学院生涯的四分之一时光；直到褪下代表学徒的无纹褐袍，换上各系魔法师和大魔法师的指定制服。

　　你要在路旁观察得足够久——或者来得足够早，才能有幸看到费兰度·阿德勒拿着袋子孤零零的身影。像一缕灰色烟雾，撕地一下窜进图书馆的大门。

　　费兰度的外貌在人群中并不显眼。深灰头发垂到窄窄的肩膀，中分开盖住圆润的额头。脸色白皙，嵌着两颗充满智慧的碧绿眼睛，但透露的并非知性而是缄默。刻薄的鹰钩鼻，在年轻的脸上显得有些古怪。他嘴唇很薄，缺血似的苍白，好像没有更多力气吐出所思所想。

　　这个消瘦的高大青年来自大陆北部一个富有的贵族家庭。他出身不好，是父亲和交际花偷情的产物，有五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或者更多。父亲和母亲都不想承认这个儿子，自从他会自己用乳牙咀嚼固体食物后便把他一个人丢在保姆手里，每年支付不菲的钱，全当弥补他永远得不到的亲情。

　　靠着这笔钱，费兰度得以来到他梦寐以求的温士顿魔法学院上学。

　　伯特莱姆森图书馆是温士顿魔法学院的咽喉和心脏。其内部存着无数魔法师和炼金术士的心血，从五大主流、两分支直到“混沌”学说的著作俯拾即是。旧书们全都被包上硬牛皮的黑书封，每天清点。出入馆内的学生必须登记，工作人员比水沟里的鳟鱼还多。橡木地板每天打一次蜡，几十年仍光洁如新。

　　费兰度最喜欢的是大图书馆，最向往的生活是在大图书馆里终老。他的同学巴林大魔法师曾在回忆录中写：“我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喜爱任何死东西，胜过一切活着的。即使其他研究黑魔法和“混沌”的疯子，也不会像他一样蔑视感情、蔑视人性。”

　　巴林的话也许过于偏激，因为这时的费兰度充其量只是个羞涩、不善言谈的青年。那场改变他人生的重大事故到来之前，他和自己的每个同学一样，还有好一阵要忙：选学院、做实验、写论文、提交申请书，和导师见面。

　　但不一样的是，这会儿有个小插曲在注定的地方等他。

　　回到文章开头，这是个没什么特别的上午。图书馆里并不人满为患，但也充斥着人与人之间推搡的灼热气息。费兰度一个人坐在最靠窗的椅子上，背后是数不清的书柜，前方也是数不清的书柜。他把一本“混沌”学说的权威杂志小心翼翼放在腿上，左手抽出羽毛笔，小心翼翼做笔记。

　　墨水的味道和纸张的沙沙声十分惬意。费兰度完全不能理解幽闭恐惧的人竟会害怕这里。埋在书下，埋在这些知识下对他来说是最理想的归宿。这里，他不用张嘴说话便可获得想要的一切。这里，他不必揣测身边人的脸色语气，只需打开脑子和心胸，沉浸在先贤伟大的思路洪流中，和他们交谈共舞——还不必像傻瓜一样踩到自己的脚。

　　读书固然愉快，但有时候必须从知识的荒野丛林走出来，回到人群。大部分是出自生理需要，否则费兰度不会轻易离开他的王国。

　　而这次离开前他发现，馆里多了个不认识的图书管理员。

　　费兰度三次经过这个图书管理员。

　　第一次，他瞥见他披着白色神官袍，坠着银十字架；头发是金色。

　　第二次，他发觉他十分英俊，肤色白皙如象牙。他放书取书动作很快、很温柔，和人说话总是面带笑容。

　　第三次，他看见他蓝眼睛中无言的疲倦与冷漠，像溪水中飘荡的大朵矢车菊。嘴唇上方的细小绒毛在夕阳的映射下发出金色光芒。

　　不管费兰度有没有预感到，这个人都将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看得似乎比自己想象还要认真——晚上，日记中写道：“......一束阳光，温柔又倦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