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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亲昵 ...

  •   说是这么说,想是这么想。

      临到第二天,竟然败给了大学学制。

      全日制本科,顾名思义,在固定的时间,学生要全天在校学习。

      不巧,我纪景明,刚满二十,苏农园林景观专业大二在读。

      早上,妈妈问我身体怎么样,能不能去上学的时候,我怔忡了许久。

      自从家庭发生变故以后,我就没去过学校。

      晃眼半个月,竟已是一生。

      重生以来,我的脑袋被各种爱恨情仇塞满,竟忘了我还是个大学生,从俗世的标准来说,我此刻的第一要务是学习。

      一只柔软的手覆上我的额头,妈妈蹙着眉尖,语气里尽是挂牵。

      “要是还不舒服,就请假吧。”

      妈妈的关怀让我暖洋洋的,像浸在温水里,患得患失的心也得到了片刻平静。

      我笑着眯起眼睛:“妈,我没事儿,您别担心。”

      学肯定是要上的。

      世间万事不会因为我的秘密而停摆,就算我心里再急着验证自己的猜想,也不能把人生荒废。不说爸妈无法理解,纪景城会被惊动,这样的开始又怎么算新的开始?

      因为爸妈还在这个世上,我必须把自己从烂泥里捞出来。

      他们把我当宝,我就该是被宝贝好的模样。

      园林景观学得杂,理论知识很枯燥,学起种植来又累,还得会设计,会绘图,就业前景又不明朗,我的同学十个有九个哀嚎选错了专业,我却喜欢得很。

      自打重生回来,我常常思绪乱飞,但在园林花卉学的课堂上,我却踏踏实实的,心不再飘摇。

      上完理论课,课间休息十分钟,紧跟着一堂实践课。

      简单说,就是种花。

      学校里专门留了种植用地,农学专业的基本都上这儿刨过几铲子。

      同学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刨土,说说笑笑。

      我是一个人。

      我跟他们说不到一块儿去。

      他们不明白我家里条件那么好,干嘛学这个,正如我弄不明白我家里条件好,为什么我就不能学这个。他们和我有距离感,我跟他们也不是一路人。

      突然,一片阴云将我罩住。

      我停下铲土的动作,才发现周围没了声音。

      抬头望去,我的同学肖燃臭着张脸,正居高临下地瞪我。

      嗯?

      周围人的打量好像在无声探问,我怎么惹着他了?

      应该没有吧。

      肖燃是爱臭脸,看着不好接近,但脾气不算坏。我跟他虽没什么交集,却记得去年的那个雨天,他特地折回教室,把阳台上的君子兰搬进室内。

      君子兰怕水,他倒是不怕,手臂打湿了,头发也打湿了,以往冷峻的面孔也变得柔和。

      然后,他像现在这样瞪我。

      因为我去帮忙搬花,反把花摔了一盆。

      除了这个,我们就没什么接触,他突然找上我,能为什么?

      他没说话,兀自蹲下来,挨在我旁边。

      我旁边的女孩赶紧让了让,显然不想沾他。

      “有什么事么?”

      我问,同时听见那个女孩对我说:“纪景明,老师那儿有小耙子,你要用自己拿。”

      我们没什么交情,她竟存心提醒我,让我去老师那儿避一避。

      但显然没那个必要。

      因为肖燃拿起他的铲子,开始帮我铲土。

      就算在园林景观系也不兴这种铲别人的土,让别人无土可铲的报复手段,我的同学可没几个爱铲土的,毕竟泥腥味重,还容易铲到蚯蚓,又脏又累还恶心。

      所以,肖燃这是图什么?

      我存着疑惑,问出全体同学的心声。

      只见肖燃的动作停了停。他没看我,黑着脸看面前翻开的泥土,蚯蚓都被他盯得使劲往土里钻。我却因为在他侧边,清楚地看到他的耳朵开始变红发烫。

      竟像是……害羞?

      “纪景明,做个交易吧。”

      嗯?

      “我帮你铲土,铲到毕业——”

      嗯??

      “你带我回家吧!”

      咚。

      我手里的小铲子掉到地上。

      “什,什么?”

      肖燃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得了的话,开始解释。他的脸烫起来,眼神开始闪烁,很败他酷哥的形象,让他显得笨拙。

      我听明白了。

      他想去看我家的园子。

      听他说,我过生日那天,有个富二代开了直播,他正好看了一点儿,对我家的园林设计很感兴趣,很想很想很想去看看。

      他一连用了三个“很想”,平时看着凶巴巴的,这会儿活像一只馋肉的大狗。

      我没立刻回答,先问他:“你说哪个富二代?”

      他给我报了个名字。

      苏城的富二代圈子就这么大,那人我认识,是纪景城朋友的弟弟。我恨屋及乌,暗下决定,不能让那人白借我家的园子赚钱,管他直播赚了多少,有一分是一分,都要回来!

      肖燃又在问我的意思。

      他显然是真的很喜欢我家的园子。

      算他有眼光。

      我学这个的自然清楚,我家的园子确实设计出挑,我们园林设计的书里放了无数张经典园林的插图,但能胜过我家的,寥寥无几。

      答应他没什么。我喜欢我的专业,所以并不介意成全一个同好,何况他言辞恳切,还答应帮我挖两年半的土。

      但我有我的考量——

      纪景城最近在家。

      以前我常常感到苦恼又甜蜜,为他对我的不明显的占有欲,他不喜欢我跟别人走得太近,我也一直纵容。

      现在想想,他对我根本没有半分喜欢,所谓的“占有欲”能是什么?只是阻拦我社交,把我养废的一种手段罢了。

      偏偏我甘之如饴。

      现在我不乐意了,却不好做得太明显。

      要是被他发现,又想加强对我的控制,岂不让人烦心?

      我还不想从暗处走到明处,只能拒绝肖燃,说我最近不太方便,等时机成熟再邀请他。

      交易没谈成,我低头继续刨坑。

      没想到肖燃还帮我刨。

      我感到奇怪。

      却听肖燃说:“来都来了,我先付一点酬劳。”

      咦?

      原来“来都来了”还可以这样用。

      放学的时候,惯常负责接我的刘叔没来,来的是纪景城。

      他自己开的车,停在校门口,看见我走出校门,降下车窗,含笑朝我招手:“景明。”

      瞧,他其实会好好叫我名字。

      亦如此刻的殷勤,都是讨好我的手段。

      他很会钓鱼,只是我的嘴唇早已被鱼钩划得鲜血直流,浑身鳞片也无一处完好,再也不敢信他了。

      “哥——!”

      我半真半假地演出惊喜,然后生气的情绪转折,坐上车,闷声道:“你怎么来了?刘叔呢?你工作够忙了,没必要花时间在我身上,回头又说我任性。”

      我没忘记,我还在跟他“生气”。

      他却一反常态,放下他作为掌控者的姿态,温声哄我:“好了,景明,别说气话,我怎么会那么说你?不是你任性,是我任性,今天在公司总想着你还在生气,不能让你气坏了,办公都不踏实,就想赶紧来接你。”

      ……

      我不知道该回句什么,怕一张嘴就犯恶心。

      斜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

      他问我:“怎么了?”

      “想吐。”

      我说。

      车速降下来,然后车载音乐响起。

      是我很喜欢的一支歌,歌声轻柔舒缓。

      回到家,看见陈堃正安排人手打理花园。

      他祖辈从北方来的,生得比一般南方人都要高大,足足有一米八|九的个头,宽肩窄腰,相貌也很俊朗。此时却低眉顺目,十足的恭敬:“大少爷,小少爷。”

      纪景城微微颔首,态度淡淡的。

      如果我没有重生这一回,一定看不出他们关系匪浅。

      我蹙眉,目光正好跟陈堃对上。

      懒得说什么,神色恹恹地移开。

      拂过缠绕攀爬在花架上的藤蔓,佣人已经瞧见我们过来,上来迎接。

      纪景城把西服外套脱下,给佣人挂在衣帽架上。我没等他,先回房。

      手机震动两下。

      我心一动。

      ——来了!

      打开邮箱一看,果然,调查事务所给我新注册的账号发来两封邮件。

      一封调查那个肇事的货车司机。

      另一封调查爸爸的司机,在车祸中当场死去的章叔。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僵直地站着,仔仔细细查看邮件内容。

      两封邮件看完,说不出心里是紧是松。

      不是他。

      又或者,他还没有开始布置。

      他说的“意外”我是不敢信的。

      我承受不起轻信的代价。

      脚有点麻,我忍不住动了动脚趾,才察觉我的脚底、脚背一片粘腻。

      都是冷汗。

      我长舒一口气,走到床头柜前抽一张纸,把指缝的汗,手机壳上的汗一点一点擦干。

      如果可以,我希望今天就能查到线索,查到了,才有迹可循,不至于让我像现在这样茫然,这样惴惴难安。

      不行,

      不能被颓丧的情绪打败。

      我定了定神,打字回复:“很好,继续跟进,有任何风吹草动马上汇报。”

      适时,敲门声响起。

      我心猝然一跳,鼓膜里发出急促的,咚咚的响声。

      真逊啊。

      我这个心理素质,怎么能搞赢纪景城?

      “景明?”

      敲门的人正是纪景城。

      “等一下!”

      我强自镇定,把手机收好,去开门。

      “吃晚饭了,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白灼虾。”

      他声音温柔,我却表现得兴趣缺缺。

      “哦。”

      “还生气呢?”

      他叹息。

      我没吭声。

      他又说:“错过你的生日是哥哥不对,但是景明,你再气下去,我们岂不是要浪费更多时间?”

      挺会找角度的。

      但不像他。

      往常都是我对他穷追不舍,哪见过他在我单方面生气的时候,这么软言软语哄我?

      他也有脾气呢。

      不禁想起他撕破的假面,扯了扯嘴角。

      “我饿了,哥,我们先吃饭。”

      换我避而不谈,越过他,往前走。

      他沉默,突然转身,手臂抵住墙面,将我困在楼梯拐角。

      太近了。

      他比我高半个头,低头看过来的时候,绒墙上的油画都被他挡住,我的眼里只能看见他。他生得极俊,眉眼深邃,这么凝着人看,眼里仿佛积蓄着浓浓的深情,要满溢出来。我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混着淡淡的酒味,有种小酌至微醺的醉意,很迷人。

      我几乎要溺进去。

      但还是竭力把自己拔|出来。

      皱眉:“哥,你干什么?”

      他深深看我,眼底说不出是痛惜还是恨意。

      那么裸露的眼神,瞬间攫取我的声音。

      他缓缓压下来,离我更近,更近。

      呼吸变重,变炽烫。

      我快要控制不住,想提起拳头揍他。

      突然,他的重量落在我的额头上——他极亲昵,极温柔地,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

      一个动作,把我拉回稚幼的少年时。

      他的眼神里藏着难以言说的克制,声音喑哑:

      “景明,你永远都不用怀疑,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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