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欧阳少恭：故人归》玉有瑶

11、归于混沌

　　当泛着寒光的清霜剑刺向欧阳少恭身体左侧的时候，他仍然静然地抚琴，好像划过来的只是一阵微不足道的风。
　　锋利的剑尖一点点地刺进他的心脏里，润玉没有想到他竟然未曾有过丝毫抵抗，清霜剑就这样轻易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你？”润玉持着剑，惊恐不安地看着他。
　　“玉儿，再为你弹首《相见欢》吧！”那人温柔笑着，面容沉静如九天溶溶月，疏朗若林间潇潇竹。

　　悠然的琴声自他枯瘦苍白的指间缓缓流淌，轻拢慢按，落落匀匀，铮铮玉碎，崀崀风鸣。
　　润玉抽出清霜剑，冰冷的鲜血从欧阳少恭的胸膛汩汩流出，溅射到琴身之上，有如凤凰泣血，哀鸣阵阵。

　　毕方似乎如梦初醒，恢复了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一袭鲜红羽衣，张扬夺目。他跪倒在欧阳少恭面前，悲痛唤道“长琴哥哥”。
　　无人回应。

　　当鲜血流尽，欧阳少恭的身体变得虚无、消散，最终融入了凤尾琴中。云团之上，琴台之中，只剩一架凤尾琴，静然流淌着悠然乐音。

　　天上人间，终于平复下来。
　　昏昧不明的逼仄空间里，浑浊的天河之水将大地全部覆盖，九重天丰沛灵气消耗殆尽，天地重新归于沧海覆盖的混沌状态。

　　天地重回远古混沌，仅剩润玉和几个存活的仙人，寄身于浮云之上。
　　凤尾琴悠然琴声静然流淌，回荡天地之间，有如末世长音。

　　“长琴哥哥！我来陪你！”毕方化作丹鹤，撞向凤尾琴，顿时，天地之间便是无尽绵延的大火！

　　幼时被消除的记忆在明亮的火光中一点点地重现在润玉的脑海中。
　　榣山清潭边，缃衣仙人悠然抚琴，他惬意地趴在琴台之上，沉醉于美妙琴声，痴然看着那人的沉静面庞，不觉道：“长琴哥哥，我真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大荒青埂峰，他看着穿着鲜红羽衣张扬夺目的少年，满脸不悦道：“你不许再去榣山找长琴哥哥，不然我就把你关起来。”
　　蜀中小釜阁，他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羹锅，看到对面的那人将烫好的食物夹至自己碟中，他恍然有一种浮世清欢的感觉。

　　“长琴哥哥，真的是你！”
　　润玉疯狂地冲进大火中，寻找那架烧焦的凤尾琴，抱在怀中。
　　“长琴哥哥，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离开我！”

　　明烈火光中，过往种种，皆上心头。

　　“太子长琴，获罪于天，无所褅也，贬落凡间，永世不得为仙，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皆为孤独之命。”
　　九霄云殿上，听着父帝道出了对太子长琴的天罚，润玉在心里悄悄地为这位仙人的遭遇感伤了一下。
　　所谓天道，便是至高无上的神权，便是仙、人、妖、鬼、精、怪六界对于神的绝对臣服。虽然淮提大帝等诸位创世先神早已隐匿于六界之外，但世人始终相信，这世间仍有神意的存在。
　　当天地翻覆，终会有先神来主持世间正道。

　　所以面对长琴仙人的天罚，润玉也只是感伤而已，甚至觉得他罪有应得。作为天界的神裔，他从未怀疑过天道的存在，也自然成为了天道的守护者。

　　所以当父帝和他说“蓬莱本属异类，有违天道，又私藏天界罪人，其罪当诛”的时候，他毫无迟疑地立于九天之上，对蓬莱发动了天劫，看着那座曾经安居乐业的小岛坍塌翻覆，沉于寂静深海。

　　他从未怀疑过天道。

　　“少恭，对不起。”润玉抱着烧焦的凤尾琴，在熊熊大火中，失声哭泣。
　　若我没有忘记你，在大殿之上，为你求求情，你是不是不用遭受这样严重的天罚？
　　若我没有对蓬莱发动天劫，没有毁掉你在世间仅存的希望，你是不是可以在蓬莱快活地度过这最后一世。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忘了你！”
　　“是我把你逼成这个样子的。”

　　大火焚尽浮云，焚尽天地之间仅剩的空间，仅存的余光。
　　天河水因空间的压缩而上涨。
　　水天之间，浓郁的黑暗逐渐来临。
　　大火熄灭之后便是世间的永夜。

　　润玉抱着凤尾琴，溺在浑浊的天河水中，随意漂游，他想起了娘亲离世的时候，他溺在冰冷的洞庭湖中，随意沉浮，想随娘亲而去。
　　那时，他的眼前也是这样无边无尽的黑暗。

　　直到他看到了一双温柔明朗的眼睛，天地之间，微光从那人的身后顺着额前碎发倾洒下来，那人安静地看着自己，清澈双眸里带着点关切，脸庞上软淡的绒毛在侧光中清晰可见。
　　那是他沉溺黑暗之后看到的所有天地。

　　现在，那方天地就在自己的怀中。
　　润玉抱紧了烧焦的凤尾琴，在举目无所望的混沌黑暗中，在四处无所依的浑浊河水里，这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也是他再也不会放手的东西。

　　天地之间大概已被河水灌满了，已被黑暗吞噬了。
　　这世间黑暗至此，浑浊至此，竟仍无神意出现，没有神意来匡扶这世间的正道。
　　大概，这世间，当真已无先神了吧！

　　如若没有先神，那就让我来重建这世间正道。
　　润玉在黑暗中凝望着凤尾琴，沉沉道：“少恭，天道的不公，我都会补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