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星球》瓜不咸

1、七年

　　“嘀嘀嘀……嘀嘀嘀……”
　　陌生的闹钟响了好几下，姜梧不堪其扰地爬起来，越过身边蒙在被子里的人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
　　按掉闹钟，姜梧眯着睁不开的眼睛一看，屏幕上显示才刚刚五点。已经入秋的清晨时分，窗帘缝外没有一点光线透进来。
　　“点点，”姜梧推了推被子下一团鼓包，“快起床了，点点？”
　　被子里的人哼唧着翻了个身，抱住了姜梧侧伏在床上的腰，随后又没了动静，一副要继续睡到天荒地老的样子。
　　姜梧无奈地把典点从被子里剥出来，捏着她的脸说：“五点了，不是说六点钟就要集合吗？”
　　像是一下子被惊醒，典点猛地坐起来，目光涣散地盯着姜梧看了两秒。等她反应过来现在是怎么个状况，立马连滚带爬地翻下床去。
　　“啊！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看着满屋乱窜的典点，姜梧揉了揉因为缺眠少觉而胀痛的太阳穴。四点半的时候她模模糊糊听到过一声闹钟，没能响两下就被按掉了。
　　之前按掉的速度倒是快，这会儿又急得跟打仗似的，回回都这样。
　　被这么一折腾，姜梧也睡不着了，问道：“要不要我送你去？”
　　还在和裤子战斗的典点回过头，拉着裤腿跳过来，亲了一下姜梧的脸说：“不用，你再睡会儿吧，还早呢。”
　　“没事，送完你正好早点去厂里。”
　　“我约了车了，过会儿就到小区门口。”典点把想要起来的姜梧按回床上，“昨天快十二点才睡，都不困的吗？”
　　说完她就去了洗手间。姜梧躺在床上，能听见她刻意开得很小的流水声，在安静的房间里特别清晰。
　　闭着眼睛听了会儿，整个人越来越精神，眼看注定睡不着了，姜梧索性爬了起来。她洗漱完的时候典点也已经准备好出门了。
　　姜梧把她的照相机器材包递过去，好沉的一个包。
　　“带两件厚衣服了吗？那边天气应该比这里冷。”
　　“带了带了，”典点推着小行李箱，站在门口仰头亲姜梧的脸，“这次就去八天，下个礼拜就回来了。”
　　姜梧瞅着她阳光灿烂的“小黑脸”，捏了一把说：“记得防晒，别又晒掉一层皮。回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典点扬了扬手里司机师傅打来的电话，“知道啦，我先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

　　等厚重的防盗门被关上，门外行李箱轱辘的滚动声、电梯门的开关声相继消失，姜梧抱着手臂上下摩挲了几个来回。
　　白露秋风夜，一夜凉一夜，这天气真是降温了。
　　打开窗帘，屋外的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大约再得有个十几二十分钟太阳才会露出头。

　　姜梧进厨房煎了个鸡蛋，加上一片面包，就着一杯牛奶解决今天的早餐。
　　洗杯子的水池前是厨房的窗，这会儿窗外的景色变成稍亮的青灰，人行道上只有被风卷起的落叶。偶然一辆轿车驶过，将姜梧的思绪唤回。
　　冷冷清清的房子。空间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只是少了一个人，整间屋子都会显得格外空旷。
　　姜梧轻叹了声，扫去突如其来的愁思，画上简妆准备出门。

　　对她来说，其实一个人的生活才是习惯，两个人的相处反而成了调味品。虽然她们已经谈了七年，马上就要第八个年头了。
　　从学校开始，之后步入社会，每个人都在为了生活而各自奔波，她们也不会例外。近几年来有了些积累，放慢脚步回头一看，好像有些东西已经变了味道。
　　两个人的相处……是这样的吗？
　　姜梧不确定她和典点的感情生活是否正常，明明能感觉到哪里出了问题，但现在的状态对于之前的那几个年头来说，又似乎是正确的。

　　姜梧驱车驶上快速内环。这会儿时间早，离早高峰还有一个钟头，一路畅通无阻，她也开了将近五十分钟才到厂里。
　　现在搞环保，重市容市貌，整环境治理，好些加工厂近几年都搬到乡下没人的地方来了。
　　姜梧是从她爸手里接下来的这家小厂子，早年盘的地，省下了一笔不小的开支。
　　她从小就在厂子里长大，串联在记忆里的声音是刀片切开钢管的“呲呲”声，颜色是飞溅的火星的橙红色，味道是飘散的机油味。对姜梧来说，机油味并不是很难闻，是熟悉的味道。
　　十五六的时候她就帮着母亲搞财务上的简单些的事情，父亲也会带她出去见世面。虽然对那会儿的她来说，也就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一群人喝酒聊天罢了。
　　厂子不大，手底下十来个工人，除了烧饭阿姨和工人的活，剩下的工作基本上都姜梧一个人包圆了。
　　他们这些做小老板的，操持一家厂子大多如此。虽说赚了钱是在自己口袋里，但也起早贪黑，比多数人辛苦得多。
　　接不到生意不只是自己挨饿，下面的工人也都指着这份工资吃饭呢，他们吃饭也得在工人后头才行。
　　前几年刚搞环保那阵，姜梧才刚上手没多久，着实让她吃了不少苦头。

　　把厂子的大门开了，姜梧停好车，在办公室里整理一些票据，过会儿好给代账的会计送过去。
　　卡着上班的点，工人们陆陆续续来上工了，隔壁车间里“刺啦刺啦”的声音很快充斥耳畔。
　　早早的，隔壁厂子的老板娘送了两袋玉米来，五十多岁的年纪，是看着她长大的阿姨。
　　姜梧道了几次谢，被拉着侃大山，好一会儿这位老板娘才回自家厂子里去。
　　姜梧时年二十八，这些叔叔阿姨拉着她多半都是做媒，耳朵听出了茧子她也只能赔着笑，扯些有的没的忽悠过去。
　　拎着两袋沉甸甸的玉米，姜梧略感疲惫地叹了声，心里想着，这玉米回头煮了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这里是乡下，厂子门口都是空着的地，她爸妈以前有兴致也会种上些玉米之类的，现在门口荒着也是荒着，就让隔壁借了去种。现在都快秋分了，哪怕这玉米种得晚，多半也老了。

　　经这么一打岔，本来跟会计约好九点半把资料送去的，这会儿在上路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姜梧正开车，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视线一扫屏幕，是钱巧来的电话。
　　她把车往路边停了停，接起电话问：“今天怎么有空找我？”
　　“诶哟，”对面的女人笑开了，“瞧你这话说的，我还能忙过姜总您不成？我要是没空找你，那等你有空找我怕是大家都退休了吧？”
　　姜梧笑了声。钱巧是她的大学室友，现在为数不多的不带利益关系的朋友，偶尔也会约上一起喝个茶什么的。当然，都是钱巧找她。
　　“下午有空没有？一起去喝茶。”电话那头说，“对了，你还记得孟芹吗？前几天碰到她，正好聊到你，说要找你一块儿喝杯茶。你要是不愿意咱就把她鸽了。”
　　“你都答应人家了，一起吧，今天下午没什么事。”姜梧说。
　　孟芹这个人她是记得的，是她和钱巧的大学同学，成绩优异，长得又漂亮，是个八面玲珑讨人喜欢的人物。虽然跟她没什么交集，不过印象并不差，喝杯茶也没什么。
　　“那一点钟老地方见，我等你啊。”
　　对面开开心心挂了电话，姜梧也放下手机继续上路。
　　她送完了资料，和一个约好的客户吃了顿饭，急急忙忙赶到喝茶的地方刚好一点，钱巧正隔着玻璃朝她招手。
　　姜梧回了个笑，对着坐在钱巧旁边的女人也点头问候了一下，快步进入茶馆。
　　“让你们久等了。”
　　姜梧一边坐下，一边握了握孟芹伸来的手。
　　“你的时间都是上齿轮的，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啊。”钱巧装作阴阳怪气的样子说。
　　姜梧也跟着她演下去：“给钱小姐赔不是了，茶钱我付，还请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
　　钱巧仰倒在藤椅椅背上一阵笑，旁边的孟芹羡慕道：“你们感情真好。”
　　“多喝几次茶，咱们就是好姐妹了。”钱巧拍她肩膀说。
　　“行啊，下次我请。”孟芹弯起一双杏眼，把视线投向姜梧这边，“有六七年没见了吧？对老同学我还有印象吗？”
　　“这怎么忘得了，”姜梧给两人沏上茶，“出了名的美女，十六七年也忘不了啊。”
　　听了这话，没想到孟芹脸上竟然有些红，凑巧注意到这一点的姜梧愣了愣。这种场面话，应该都听多了吧？孟芹原来是这种脸皮子薄的人吗？
　　“别开我的玩笑了，你也不差啊。”孟芹喝了口茶，掩住半张脸，“就我听说的，也有不少男生追过你呢，结果最后居然让一个女孩子追走了。”
　　姜梧一惊，正要端茶的手僵在杯口，抬头看向孟芹，一时间摸不清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她们聊天的钱巧也惊到了。当时因为典点的性格，整出了不小的动静，同学之间风言风语，难听的话也不在少数。这个话题过于敏感，拿来开玩笑的话就太让姜梧不舒服了。人是她带来的，也让她很难做啊。
　　大约是察觉到自己失言，钱巧还没想好怎么打圆场，孟芹先慌忙解释道：“别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那个小朋友叫什么来着？当时天天跑到宿舍楼下找你，坚持了好久，那股执着的劲儿我还挺羡慕的。有机会一定让我也认识一下她。”
　　说到这里，孟芹又顿了一下，略带小心地问：“你们……”
　　姜梧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毕竟七年不是一个小数字。她浅笑道：“没关系。她叫典点。下次她要是在B市，我把她一起带来。”